他放下碗筷,挑高浓眉,再度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自己说的太直白了?她咬咬下唇,“实话难听,但忠言逆耳,要你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不能让那里的富商视你为一个摆饰用的官员,一旦有什么要事,迳自越过你往更高的巡抚或总督那儿呈报。”
见他黑眸没有任何波动,无法窥视他此刻的想法,她继续说:“你是个有想法也有能力的好官,我只是希望你能为老百姓做得更多——”她顿了一下,在心里再加句“也能活得更久”后,接着道:“所以抢得先机是必要的,这个先机便是一开始就得让那些富商刮目相看,此外,行事作风更要雷厉风行,绝不能拖泥带水,让下方做事的人无所适从。只要上下齐心,其利断金,你在定容县肯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备受百姓爱戴。”其实说到后来,就全是她的经商经验了。
一席头头是道的话出自一个以骄纵出名的侯门庶女口中,实在让靳懿威难以置信。他对她前面说的有能力、有想法的好官倒没多想,家人说的那些狗腿的奉承话他已听得够多了,现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跟范敏儿都是同一路人,心中皆有筹谋与算计。
“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刻意强记这些话来讨好我,都只是白费心机。”他面无表情的再度起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强拉着她往门口走。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而且君子动口不动手。”范敏儿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但徒劳无功,一下子就被他拉到门口。
靳懿威一手打开房门,打算将她推出去。
不成,事情尚未转圆,她心急如焚,灵机一动,先一脚将房门给踢回去,再硬着头皮,想着他就是日后要跟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便贴身上去投怀送抱。
情势大逆转,靳懿威全身僵硬的低头看着一手仍被他扣着,一手却用力环住他腰际的她。
范敏儿仰着头,一双水灵黑眸闪动着泪光。她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所以也做好被他用力推开的心理准备以及承受他的勃然大怒等等,但脸皮厚一点,这是商人成功的诀窍之一,她不愿意认输。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先上哭招,硬是逼出两滴泪,“靳公子,我承认过去是我不成熟,悔婚了才明白自己对你的心意——”
他一脸冷峻,“谎话连篇,范小姐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若你承认你不是大丈夫,你就可以不悔婚。’范敏儿,你那时的跋扈猖狂去了哪里?”
“我——”她的手腕陡然一紧,下一秒,就被拉离那个温暖厚实的胸膛,再然后,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没看到他动手,但“砰”地一声,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她诧异的回头看,他像是轻推了她一把,但一股无形力量已稳稳将她推送出去,而后在她困惑的在门外踉跄站定时,房门已经关上了。
“店小二,你送饭菜进去也太久了吧?天都要黑了,可我家爷怎么这会儿才赶你出来——咦?你、你、你不是——”
靳威懿的贴身小厮苏二一边念着一边要进房掌灯。夕阳余光映在范敏儿那张美丽娇弱的容颜上,那一双泪光闪闪的明眸教他移不开视线,呆呆的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初夏的夜晚,空气仍然微凉。
幽静的院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有时站立,有时在石阶上坐着,有时来回走动,不时做着哈气、搓揉冰凉双手的动作。
灯火通明的房里,靳威懿坐在桌前翻着书籍,但心思却不在书上,而是回想着刚刚苏二进来说的一席话——范小姐让两个丫鬟到客栈去吃饭,自己披了披风仍守在爷的房门外,冷得直发抖呢。
此时,敲门声再度响起,苏二又尴尬的走进来,头垂得低低的,“呃——小的不小心跟范小姐说出爷明天一早就要离开的事,爷,您罚小的吧。”
“出去,别再跟她交谈了。”
苏二欲言又止,但还是走了出去。他真不明白,爷怎么能这么狠心,让范小姐在外头站那么久?他看着在回廊灯笼的晕黄灯光映照下,愈加令人怜惜的无助神情,实在无法狠心不去理她,“范小姐,您还是走吧。”
范敏儿真诚的道:“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苏二不知该说什么,但又不好意思盯着她那张花容月貌看,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到另一边去守门。
屋内的靳懿威清楚听到两人的交谈,在他眼中,苏二一直不聪明,但他认分努力,对他的命令不敢不从,没想到范敏儿那张明艳动人的祸水容颜也会让苏二无力抵挡。
他从窗户看出去,一个小小的身影确实轻轻颤抖着。
范敏儿才十五岁吧,比他想像中的还不简单,她善于利用外貌上的优势作出楚楚可怜之态,恐怕连最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只可惜他是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所以拒绝得了她。
此时,小小的身影靠近门板,接着,门上再度传来轻敲声,“我说些话,真心话,靳公子就隔着门板听着吧。”她不确定他能听到多少,可在此静夜,声音特别清楚,何况他若仍不愿理会,她见面再说也是没用。
“我想跟靳公子下江南,的确有一个一定要离开的理由,靖明王府的世子在我与靳公子悔婚后,数度纠缠,这几日已找媒婆上门说亲。”
这一席话对世子有欠公允,毕竟范敏儿是心甘情愿被他纠缠的,甚至还刻意制造几次相遇的机会。
同样也是拜这身体的记忆之赐,她知道世子即使已经三妻四妾,却依然满口甜言蜜语哄骗范敏儿。她只在乎他是未来的王爷,光这个尊贵身分就让她开心得想嫁了。
只是旁观者清,范家长辈都是有心机、有手段的人,这么积极的与世子合议婚事,范家内部暗潮涌动,处处可见掺杂了家宅争斗的算计,要不,这么好的事,家中还有几个嫡女待字闺中,岂会让她这名庶女中选。
“靳公子,世子妻妾成群,我又是庶出,在那里当侧妃能如何?我不笨,何必好好的正室不当,去当侧室,所以就算要我吃回头草,我也吃。”
回头草?她也说得出来!莫名的,门后的靳懿威竟然有点想笑。
“靳公子,我过去的确有眼无珠,肤浅短视,自负又任性,但人贵在懂得反省,有自知之明不是?”说完,她等了片刻,怎么还是静悄悄的?她垮下双肩,眨眨眼,却忽然清楚看到房内有一道身影缓缓移动到门前,果真,房门打开了。
“你承认自己有眼无珠,肤浅短视,却没意识到自己骄纵刁蛮,硬是杵在靳某门前,强迫靳某不得忽视。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省?所谓的自知之明?”
夜风拂来,她脸色微白,但仍勇敢的正视着因为背光,让她看不清楚神情的靳懿威。不怕,不怕,内心强大就油盐不进,如今能附体重生,她内心充满了感恩,无恨无怨无惧,只想再进江南看看她挂心的家人过得可好。
外面真的太冷了,她搓着冰冷的双手,主动跨过门槛不请自入。
莫名的,靳懿威发觉自己想笑,但原因不明。在他身边敢这么厚脸皮的女子,范敏儿是第一个。
“是,我是有眼无珠才悔婚,也有点骄纵刁蛮,或许靳公子打从心里认为我和你的家人一样,知道你入了皇上的眼,到江南任官亦是短暂,也许一年半载就会被皇上提拔回京,这才黏乎乎的巴着你,”她边在双手哈着气,边看着站定不动的靳懿威,“但我保证自己成为靳公子的妻子后,绝对会谨守一名妻子该有的责任与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