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留在原处风吹雨淋会加重他的伤势,勉力将他驮在自己身上,忍着痛,艰辛地走了一段路,幸运地找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洞穴。
幸而她从前练过骑马射箭,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饶是如此,将一个大男人半拖半抱地走了将近两刻钟,她全身像虚月兑了似地,脚跟磨破了,脚底也长了几个大水泡。
但她不能休息,还得将散落在这洞穴内的乾草抱来一处,给男人铺了个绵软的卧榻,接了雨水喂他喝,将自己身上的衣衫撕成长条,替他裹了伤口。
这洞穴许是曾有猎人在此处休憩过,留下一堆树柴,她仔细拣出一些没受潮的,生了火。
有了火,就能烤乾身上的湿衣裳,她替男人月兑去外袍和中衣,只留一条亵裤,自己也月兑了外裳,然后将他抱进怀里。
他身上忽冷忽热,一阵一阵地颤抖不止。
她知道,他这是开始发烧了。
若真是一夜高热,也不知道会不会烧坏身子?
“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好不好?”她酸楚地呢喃,让男人的俊脸靠在自己颈窝,眼眶泛红。
在跌落山崖的那一刻,她倏地领悟,这男人心里从来放不下她。
凭他矫捷的身手,他随时可以跳马的,无须跟她一起掉下来,可他不曾顾及自己的安危,强悍地以自己的肉身护着她。
他是皇帝,他的命是天下至重,却为了她如此轻忽!
即便她心里对他有再多的埋怨,又怎能再怪他一丝一毫呢?
他是伤了她的心,一次又一次,可她这些年来也同样造成他无数烦恼,他们之间,就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我不走了,只要你平安好起来,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她哽咽地低语。
“我不吃醋了,不跟你拧性子了,你要娶谁就娶谁,喜欢谁宠幸谁,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旭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泪珠纷纷,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滚入男人颈间,他似乎感觉到凉凉的湿意,昏迷之中眼皮微微撑开一条缝。
一张泪颜凄楚而朦胧。
他没能来得及闪过任何念头,又再度陷入昏迷。
夜色越发深沉,山区气温骤降,傅无双将封旭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为他取暖,苍白的樱唇贴着他同样苍白的俊颊,轻轻地落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眷恋的上天保佑,他一定要平安。
她思绪迷离,强撑着极度疲惫的精神,彻夜不敢成眠。
天亮以后,救援终于来到。
是宁王封晔亲自领着人来寻的,春风也跟着来了,傅无双虽是早已将衣裳穿好,却仍是鬓发凌乱,一身狼狈。
春风立即将带来的披风裹在她身上。
封晔则是问了皇兄的伤势,知道他后脑勺有肿包,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上软轿,一行人匆匆回到温泉山庄。
昨日封旭落崖,封晔便当机立断封锁了消息,因此除了少数亲信侍卫,山庄内上下人等都不晓得皇帝出了事。
包括林小仪,也只以为封旭是留宿在静嫔的居处,暗暗吃味。
一行人掩人耳目地从山庄后门进来,因封旭住的主屋离得太远,那边侍候的宫人也多,难免嘴杂,于是封晔作主,将皇兄暂时安置在偏僻的留香阁,这才召随行的御医过来诊视,对外宣称皇上染了风寒,必须好生休养。
暗无双一回到留香阁,确定封旭有人照料,强打的精神瞬间萎靡了下来,被春风和春月两人扶着躺上床,身子便开始发热。
她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时,不顾贴身宫女的阻拦,硬是下床去探望封旭,忍着脚底水泡的疼痛,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来到偏殿,只见封晔命人将书房收拾出来,支了张软榻,让封旭躺在上头,身边围着几个御医及贴身太监,封晔正在一旁,焦躁地踱步。
暗无双看着,有些慌张。“皇上……还没醒吗?”
封晔见她来了,倒也没有隐瞒,将封旭的情况坦承相告。“御医说皇兄头上有伤,内里怕是凝了血块。”
脑子里头凝了血块?
暗无双惊骇。“那会如何?”
封晔摇头不语,神色凝重。
这时,床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殿下!皇上似乎要醒了!”
“是吗?”封晔听闻,连忙赶过去看,傅无双也紧跟在后头。
封旭并没有醒,只是迷迷糊糊地逸出几声申吟,俊脸苍白,眉宇纠结,看来在昏迷中也不得安生。
暗无双来到他床前,担忧地望他,忽地,他像感应到似地,微微掀开眼皮。
“皇上!”御医惊讶。
“皇兄!”封晔惊喜。
封旭茫然四顾,迷蒙的眼光似在寻觅着什么,直到傅无双憔悴的容颜映入他眼底。
黯淡的眸光稍稍一亮,他突如其来地伸出手,握住暗无双冰凉的柔荑。
“你不要走……”
本哝地吐落这一句后,他又再度陷入昏迷。
暗无双紧紧回握男人的手,泪水盈眶。
封晔复杂地扫了她一眼。“在皇兄清醒以前,就烦请静嫔娘娘留在他身边照顾吧!”
“嗯。”傅无双自然是巴不得地点头,坐在榻边,由着封旭拿她的手当枕头,压了数个时辰,枕得她手发麻。
但她没有抽回来。
不是他不肯放,而是她自己舍不得松手。
又过了一夜,封旭才渐渐有了醒转的迹象,手指会动了,眼珠也在眼皮下转得厉害。
暗无双急唤御医来。
刘御医正守在外头,听闻叫唤,连忙进来诊脉,好一会儿,面露喜色。“娘娘,皇上脉动强而有力,想是快清醒了!”
语落,彷佛印证他的话似地,封旭浓密的眼睫轻颤了几下,缓缓扬起。
暗无双含泪微笑。“你醒了啊。”
两人四目相凝,他的眼神迷惘,她的阵光闪烁,千言万语,就在这样的凝视中纠缠。
许久,他终于沙哑地扬嗓,落下的却是令她心碎的疑问——
“你,是谁?”
他失去记忆了!
不仅忘了她,也忘了自己,忘了所有的一切!
封晔得知消息,匆匆赶来探视,确定皇兄连他这个亲弟弟也不认得,整个人不禁暴怒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对着刘御医发脾气。“皇兄他……怎能完全不记事了!”
刘御医心里也慌,这一个说不好,就是人头落地的大罪啊!
他仓皇地回话。“恐怕是脑中血块的缘故,待得过段时日,瘀血散开,或许便能好了。”
“过段时日?那是要等多久?”
“这……微臣实在不知。”
懊死!封晔急得团团转,焦躁得犹如一头受困的野兽。
这问题很严重,寻常人可以得了这不记事的毛病,但皇帝不可以!
尤其皇兄才刚刚扫除叛党余孽后不久,好不容易将朝廷实权彻彻底底地抓在手里,若是让人知晓他有了这毛病,无论前朝后宫,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蠢蠢欲动!这事必须瞒着!
封晔心内正计较着,目光一转,只见靠坐在床上的封旭紧紧抓着傅无双的手。许是不记事了,他对自己第一眼看到的女人格外依恋,似乎将她当成了倚靠,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
封晔当下决定傅无双可以信任,事实上不信任她也不行,皇兄如今是那么依赖她。
另外最亲近皇兄的李公公,以及他亲自栽培提拔的禁军统领严华,这两个人应该也是可以信任的。
让此次负责诊脉的刘御医知道此事是不得已,总得有个人随时诊断皇兄的龙体,开方用药……至于其他人就算了,这消息绝对不能再走漏半分!
“静嫔娘娘,这里先交给你了,本王得先将一切布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