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晔在心中坚定地下了结论。
封旭要是知道他这个成天只想鬼混度日的弟弟思绪竟会歪到如此地步,怕是会禁不住吐一口老血吧!
“那皇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个好问题。
封旭暗暗思量,许久,嘴角忽地切开一丝嘲讽。“她想离宫,朕许她离宫就是了!”
“……嗄?”
弘宣四年三月上旬,淮王起兵叛乱。
三月下旬,江左水战,淮王败退。
四月初三,淮王叛军退守封地首府扬都。
四月十二,淮王妃和世子潜逃出城,遭王师擒获。
四月二十,淮王遭部属刺杀。
四月二十一,扬都太守开城,降王师。
五月初,叛军残余部众全数歼灭。
五月中旬,王师凯旋回归,皇城百姓欢声雷动。
之后,皇帝设宴奖赏有功战士,并宣布大赦天下……
百花盛开,蝉声唧唧,又是一年夏天。
暗无双依旧被幽禁于云清宫里。
外头发生什么事,她无从知晓,也不欲知晓,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岁月。只是自从那场突如其来的春雪过后,云清宫的待遇忽然变得好多了,衣食用度不曾再被苛刻,各项分例不仅没少,有时甚至还会多上一些。
暗无双私下询问,才知皇上悄悄来过云清宫,在屋里逛了一圈,据春雨所形容,脸色很不好看。
这事既然皇上命人瞒着她,她也就假装不知道,而云清宫内上下人等吃饱穿暖,无须劳心劳力地帮着主子争宠斗其他妃嫔,日子倒也过得清幽。
暗无双每日无所事事,就轮流命三个春陪自己下棋,三个春输怕了,躲的躲、逃的逃,她就拿着本棋谱,自己跟自己下。
如今她已是想开了。
当初,是她自己不顾那个男人的阻止,义无反顾地跟了他,将自己困在这座深宫里。
横竖都进来了,是困在整座偌大的皇宫里,或是在这个小上许多的云清宫里,都没有分别。
总之她这辈子是别想再走出去了。
这是她的选择,也可以说,是她自己作的孽,那就认了吧!
欢喜也是一天,不欢喜也是一天,何不敞开了胸怀来面对?
都做好了在云清宫内老死的心理准备,所以当这天穿着龙袍的天子气势凛冽地来到她面前,下令将云清宫六扇宫门全数打开时,跪伏在地的她不禁感到错愕。
“皇上……是何用意?”
英俊的帝王冷着脸,神情莫测高深。“不是想离宫吗?朕许你离宫!”
第4章(1)
骗人!还说许她离宫呢,原来是有条件的!
暗无双一身劲酷的骑装,腰间挂着一把嵌着珠玉的短匕,长发束起,作男装打扮,骑在一匹足蹄踏雪的骏马上,远远地看着,洒月兑飘逸、气度优雅,颇有几分当年将军府嫡长千金的风采。
她纵马在湖畔草地上奔驰一会儿,接着勒住缰绳,回头一望。
几间翠竹造的屋舍隐隐约约地座落于浓密的林荫间,看着像是农家的房子,却是古朴盎然,低调中显出富贵之家方有的闲雅风流。
这里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够来的地方,而是专供皇室使用的温泉山庄。六月,纷扰的国事告一段落,仪仗开道,三千剽悍的禁军护着皇帝一行人来到京郊山区这座温泉山庄避暑。
从层层御林军护卫的皇宫内苑来到这座同样有着禁军守卫的郊外山庄,这叫许她离宫?放她自由?根本唬唠她呢!
寻思至此,傅无双只觉一口闷气堵在胸臆,再次纵马疾奔起来,就算只能沿着这山间一方明镜般的湖泊绕着圈儿,起码也能抒解一番。
她一面跑马,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左右地形,知道封旭说得不错,这山庄方圆数公里内禁卫森严,铁桶般地围得滴水不漏。
“你想逃?也行!朕就给你一百息的时间,一百息内,朕的禁军只看不动,由得你跑,看你有没有那通天的能耐跑出这座山!”
他当自己玩狩猎游戏呢!
暗无双想起从前在书上看过的一个故事,有个残忍的昏君没事就爱拿人犯取乐,将他们放出城门口,由着他们拔腿就跑,接着开始数数,数到三十就命人在城墙上放箭。
有时候他心情好点,就多数一些,心情不好,就少数一些,又或者他心血来潮,亲自拉弓射箭,逗着那些人犯玩。
凡人有了逃月兑的希望,必会全力以赴,据说那昏君就爱看着那些人拚命地跑,然后无数箭雨朝他们身后追来,一个个将他们射倒在地,血流不止。
从希望到绝望,无疑是最痛苦的折磨。
这是一场残酷的狩猎游戏,只是猎的对象,是人。
封旭对她,难道也要玩上这样一场游戏吗?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开了云清宫门,又命她伴驾,跟着一起来到这皇家山庄避暑。
要知道,这可是宫里每个妃嫔梦寐以求的机会呢!在宫里等皇帝临幸,也不知何年何月会轮到自己,但若是出宫伴驾,皇上总不能将一干女人都带去,人数少了,见到皇上的机会岂不大增?
怕是谁也想不到,这般的天赐良机竟会落在她这个失宠的静嫔身上吧!
就连她自己也不明所以。
或许,是为了嘲讽她吧!当年,就是她缠着封旭带着自己一同前来此处,在那个她宣称是与他独处的最后一个夜晚,对他下了药……
暗无双蓦地咬牙,不愿再想。
纵马跑了小半个时辰,她这才依依不舍地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马夫牵回马厩。
她是趁着封旭和封晔兄弟俩上山打猎,这才出来遛达散心的,可再给她几个胆子,她也没笨到跟一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玩你追我逃的游戏!包何况她这次出来只带了春风、春月随侍,春雨还留在云清宫里替她守着,若是她这个主子逃了,倒楣的还不是她这几个贴身宫女?
有春暖作为前车之监,她怕了,再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单纯鲁莽,而失去任何一个亲近的人。
她刚下马,一旁守候的春风便过来送上素棉巾帕,给她擦汗。
“娘娘,林小仪一直等着你。”
林小仪?
顺着春风指的方向望过去,傅无双才发现不远处一座凉亭里,坐着一名风仪娴静的女子,穿着宫裳,发鬓点缀着碧玉钗,打扮得极为清丽雅致,犹如一朵出水芙蓉,在这炎炎夏日里,令人看着觉得舒心。
据说她是皇帝的新欢,最近刚刚又晋了位分,从贵人升为嫔,这晋升的旨意还是在此次皇帝出宫避暑前下的,羡煞三宫六院。
林小仪见傅无双走过来,微微一笑,起身盈盈行礼。
虽然她才是如今当红的宠妃,但品阶上傅无双仍是高于她,因此她必须行礼,但从她脸上恬静的笑容中看不出一丝不情愿。
这是个从容大方、知所进退的女人,正是封旭最欣赏的那一类型。
暗无双暗暗深吸口气,压了压稍嫌急促的心韵,也不知是因为她方才骑过马还是什么原因,这胸口有些闷闷的。
林小仪行过礼,嫣然笑道:“静嫔姊姊刚刚骑过马,肯定口渴了,我这儿刚刚送来一壶酸梅汤,加些碎冰弄成冰盏,清凉消暑,姊姊可愿赏脸喝上一盏?”
她说话不疾不徐,不骄不躁,温柔和煦,听着令人如沐春风。
“那我就不客气了!”傅无双也不多说,在铺着软垫的石椅上落坐,抬头望去,正巧将远方叠翠于云雾间的山峦收入眼里,另一边则是透亮如镜的湖水以及一片蓊蓊郁郁的森林,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春风一面接过林小仪身边宫女递来的酸梅冰盏,一面说道:“娘娘,您肠胃弱,这冰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好。尤其方才还跑过马,出了一身汗,不如先喝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