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古怪、纷乱,她找不到合理的答案来解释自己的心情,但事实就是——她喜欢看见他。
如果搬台阶让对方顺利下场,叫做体贴的话,那么蒋孟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因为是他开了口,是他打破沉默,并且大步走到她面前。
“我留下来的银子只足够你吃这些?”
一盘野菜、一碗稀粥、再加一颗咸蛋?钟府下人都没吃得这么糟。
无双一笑。那天清晨醒来,她在枕边看见一个荷包,里面有碎银子还有百两银票,小小的举动,证明他很慷慨、很贴心、很正义……
重点是他要离去,并没有不负责任地把她留在屋顶,直到天明。
“只是懒得做饭。”忙一个早上,又要教课、又要盯小孩练字,还要看着大妞几个备料,挺辛苦的。
丢下解释,她起身进屋,再转回来时,她把荷包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我没动里面的银子,你点一点。”
没动?是不屑动还是不肯动?他留银子,伤了她的骄傲自尊?
见他不反应,她坐回原位,想把饭吃完,可是才刚拉开椅子,他竟然……抢走她的碗筷?
他二话不说,稀哩呼噜、仰头把稀饭喝个精光,三两下,她都没看清楚怎么动筷子的,他已经把盘里的蔬菜夹光光,他是她见过吃东西最快的男人。
孟晟发现她的视线落在那颗咸蛋上,筷子一戳、挖几挖,蛋黄蛋白全掉进他嘴巴里……不咸吗?那是她为了好下饭,刻意腌的“加强版”咸蛋,忙极饿极的话,一颗蛋可以配两碗饭。
无双紧盯他的反应,他面无表情地把咸蛋咽下,在她怀疑他是不是有味觉障碍同时,他又面无表情地端过桌上的茶壶,倒几杯水,接连喝掉。
太咸了吧!她低头窃笑。
“你的饭没了。”他说。
“哦。”
只是哦?她不饿吗?“你该吃饭了。”
“饭被你吃完了,没关系,晚上再吃。”无双起身收拾碗盘,往厨房走去。
孟晟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意思是……不再煮一份?是没菜没米,还是……她习惯饿着自己?
谁允许她饿着自己的?孟晟恼火,快步跟上。
他在厨房门口看见她背对自己,捶捶肩膀、伸伸懒腰,然后舀水把碗给刷了。
火气消弭,明白了,是因为太累。
他看一眼原本待在厅里、现在被摆进厨房的四方桌,上面有菜有肉,还有些已经腌上的。
他不打声招呼,直接走进去,顺手拿两把菜到外头清洗。
无双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还没吃饱吗?
第七章多了一个朋友(2)
不多久,他转回厨房,开始往灶里添柴,接下来的画面……老实说,她惊讶极了。
大火烧锅,几颗蛋、几根葱,转眼,一盘油亮完整的葱蛋离火。
他单手翻弄炒锅,香喷喷的炒青菜、卖相不差的葱爆肉成型,再加上一锅荀丝鸡汤……
他是伙房兵吗?如果是,伙房兵能当到三品,相当相当了不起,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帮把手。”他说。
“哦,好。”无双帮着把菜端进厅里。
“没有饭吗?”他问。
“没有,不过灶灰里埋了两颗地瓜,那是我的晚餐。”无双不想贡献出来的,但他不友善的表情……让她别无选择。
他的脸色确实很糟糕,因为她中餐吃野菜稀饭、晚上啃地瓜。
不是有一堆又一堆的致富计划吗?不是百花宴赚很多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让自己过得苦哈哈?
菜上桌,他端来碗筷,往她面前重重一摆。
她很聪明的,却在他面前变得傻气,老半天她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大男人洗手做羹汤?在男女阶级严苛的年代,她想都不敢想象。
“你不吃吗?”她小声问。
“我和阿元吃过了。”
一进村子,他就被阿元和贺叔拉着,跟搭棚子的村人一起吃饭。
谈起赚钱营生,每个人都有满肚子计划,一个人说一句,接着人人都迫不及待地夸奖他的“好妹妹”,身为哥哥的他,能不应付几声?
即使他急着回家,急着见“妹妹”,急着……化解上次的尴尬。
微楞之后,无双终于弄懂,原来他是不乐意她吃得太差,才把她的菜抢光。
失笑,她走进厨房,端来一副碗筷摆在他手边,询问:“再陪我吃一点?”
他没出声,却端起碗筷,乖乖陪伴。
无双品尝一口,中肯地评断,一个男人可以做成这样,值得拍手嘉奖了。
在钟府,食不语是理所当然的规矩,但离了那里,她连规矩一并留下。“你怎么会做菜的?”她问。
“爹娘死后,我一手把两个妹妹带大,不能不学着做菜。”
一手把两个妹妹带大?“辛苦吗?”
她这是想和他聊天?心微诧,但……很高兴,因为他有些微的小忧虑,怕上次的争执让他们本来就很远的距离变得更遥远。
“孟霜倔强、孟瑀爱哭,两个人都任性得很。我不会说软话,所以她们怕我,两人常常阳奉阴违,在我面前装乖,却不理会我请回来的师傅,德言容功样样不学,却跟着附近的孩子练就一身打架功夫,最后我只好聘武师,让她们练上几手,免得文不成、武不就。”
噗哧一声,无双失笑。“女子哪有什么文不成、武不就,要参加科考哦?”
很好笑吗?他又不会养女娃儿,只能照爹养育自己的法子带大她们。“总得有一技之长。”他呐呐回答。
“如果是这种养法长大,蒋孟霜肯定有苦头吃。”
无双夹一块蛋到他碗里,那块蛋颜色微焦,不符合她的审美标准,不过他不会计较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吃她的厨余。
“怎么说?”想起妹妹之前的怨言,孟晟开始忧心忡忡。
“她想在京城立足,妇人之间的应酬交往少不了,你说,妇人之间能攀比什么?比丈夫、比妆扮、比女红、比仪态……什么都比,就是没有人会和她比武功。”
这也是穿越后,她决心活得符合时代的重要因素,她收拾真性情,压抑不服输的脾气,她勤学琴棋书画,即使明白自己没有半点艺术细胞。
她很清楚,古代女子学习德言容功,和在现代的自己学习行销经营一样,都会是日后生活的基本需求。
“你的意思是,她会被人小瞧?”
“何止是小瞧,恐怕还会被人排挤,不过别太担心,环境会改造一个人。”
前世的蒋孟霜跟着自己出入各宴会,刚开始,她到处点火、到处惹笑话,明月公主传奇在短短几年内破坏殆尽,她的粗鲁莽撞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而自己则顺利借着大大小小的宴会重拾形象。
两个女人的战争打了一辈子,可最终……谁也称不上胜利。
她的话让他浓眉紧锁,蒋孟晟很疼爱妹妹,对吧?他是个好兄长。
“孟霜倔强,不易改变。”
“那得看她对钟岳帆的爱可以让她退让到什么程度?”
“你的贤德温良,也是因为爱岳帆而步步退让的结果?”
“是,我知道他需要怎样的妻子,而我乐意为他成为那种女人,即使那不是最真实的我。”
“那么,还可以再退让一点,为了……爱他?”
无双摇头。“你怎么会对同一个话题乐此不疲?是我的态度让你觉得有模糊的空间,可以讨论再讨论,还是你认为自己有本事能说服我回到岳帆身边?”
她没有注意到,虽是旧话重提,可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上次的激动忿怒。
“你们终究是一家人。”
她叹息,放下碗筷,很认真、很认真地望住他的眼睛,好吧,一次把话讲清楚,她不愿意往后每次见面,都必须重复这种无解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