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荷看着梅非凡斯文面孔,发现两人即便相处了半年,她还是不懂这人。
梅非凡游历各州,勤写建言给各地州官。她看过梅非凡写的建言册,心中当下大惊。梅非凡若是主政者,可以为百姓做多少事啊。
她甚至觉得若她一定得找个人嫁,那么梅非凡会是她头一个考虑的人选。
夏侯昌也有才,但他一心一意成就帝国,为的却是他的复仇,全然不顾此举会让多少生灵涂炭。相较之下,这梅非凡一路汲汲营营,愈是穷乡僻壤愈是撒银子撒得厉害,显然是心心念念都为百姓,全然不懂得为自己打算。
幸好,有她在一旁跟着守财。
“为什么不去求个功名什么的?你有这本事的。”东方荷说。
“我身子太虚。”梅非凡眼也不睁地说。
“你身子确实是太虚,虚到每当月圆之夜,还要关在房间,靠着薰梅香来舒缓疼痛。”东方荷贪看着两旁的柳荫,再回过神时,又继续叨念着:“你们东罗罗国的人真奇怪,说什么‘凤皇’身上会飘着香气,寻常人没事也爱薰香,不舒服也薰香。香要真能治百姓,庙里和尚的身体就最健康不过了。”
“实话告诉你。”梅非凡睁开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道:“我身上的香气并非外来薰香,而是我自小被喂食许多珍奇药材,是从皮肤血脉中透出的香味。只是,如今家道中落,少了可以调理的汤药。才会每到月圆之夜,潮汐变化之时,便要痛不欲生一番。”
东方荷听得眼也不眨,见梅非凡一脸肃然,她突而嘻然一笑,打了下梅非凡的手臂。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会瞎扯。好了,你脸色差,快躺下休息,不如我哼首曲子给你听吧。”
她拉过斗篷替梅非凡盖上,迳自唱起歌来。
梅非凡听着东方荷的歌声,知道自己已经全心相信了她,方才才会主动开口说出关于自己的点滴。
因为即便是在自己月圆之夜痛到昏厥之时,东方荷也不曾抛下她或者是卷款私逃。东方荷不造作的个性,正如同她那双清朗好眼。
梅非凡知道自己捡到了宝,懂得如何做买卖的东方荷是宝,而她背后那柄黑色锅子,何尝不是一宝。
荒郊野外时,只要能生火,她随手炒来几个菜,尝来更甚山珍海味,烙的饼也分外香脆。东方荷甚至只要随手搭起一个小灶,便能赚钱。
梅非凡的头顶及月复部蓦地传来一阵痉挛,整个人痛到瑟缩成一团,再也没法子多想……
“很痛吗?”东方荷不住转头看着梅非凡。
“可能是昨天贪凉,多吃了好几块瓜果。结果现在……停车……”
东方荷勒住缰绳,梅非凡半爬半滚离开车子,钻进一旁的草丛里。
东方荷也急忙下了车,在草丛外围不停地踱着步。
“梅非凡?”东方荷在唤了几次都没得回应,她便大步走进树丛里。“我过去找你了。”
梅非凡倒在地上,一道鲜血染红了衣衫下摆。
东方荷一惊,想着要先止血,然后赶快再送梅非凡去看大夫。
她撩起梅非凡的衣衫下摆,一股梅香伴着血味扑入她的鼻间。
东方荷心里打了个突,眉头也皱了起来。可她的手没停,因为她发现那血似乎是从梅非凡的流出来的——
她牙根一咬,扯开了梅非凡的腰带,松了外衣、掀了底衣……
东方荷双腿一软,往地上一坐。
梅非凡上身穿着一件软盔甲,则是——月事来了。
东方荷抿紧唇,愈想愈气,气到差点想拿起锅子直接砸向梅非凡的头。
梅非凡居然是女的!梅非凡居然骗她骗了大半年!
东方荷瞪着梅非凡那张儒雅脸孔,气到满脸通红。
可东方荷气归气,脑子却不曾停止运转。
梅非凡为什么要隐藏性别?为什么会这么体察民情?她的血液为何会有香味?她想起刚才梅非凡说的话,想起两年前夏侯昌曾经扶助过东罗罗国皇族罗艳造反,谋害王储凤女罗盈,并诛杀第九任凤皇而自立为皇一事。
“东罗罗每一代皇族,都会诞生手臂上拥有梅花印记的女子。这名女子在经过神官及诸位皇族认证之后,便会被立为王储凤女,自小便开始学习治国的一切。而为了让人民觉得凤女乃是自天而降,神官还会银食凤女奇珍异草,让她全身散发香气。但就我看来,只要在手臂纹上王储的梅花胎记,服食这一盒能散发奇香的‘梅香丸’,罗艳也可以当上凤皇。”夏侯昌曾经这样告诉她。
东方荷咬着唇,撩起梅非凡的左手衣袖——上头果然有一枚梅花胎记。
东方荷双腿一软,整个人坐倒在地上。
梅非凡就是凤女罗盈!
就是那个据说在罗艳叛乱时没被害死,而让罗艳至今仍于东罗罗国内暗中追杀、就是夏侯昌口中昏昧年幼、一味奉行神官巫冷预言的凤女罗盈!
但是但是但是——
但是,经过这半年的相处,她知道梅非凡若不是真心为民众着想,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抛金撒银地只求替民众解除苦难啊。
东方荷皱起眉,凝视着梅非凡苍白的脸孔许久之后,她决定——
相信自己的心。
不久之后,梅非凡是被鬓边闪电般的刺痛弄醒的,她倒抽一口气,蓦地睁开眼。
东方荷正坐在她的身边,拿着布巾替她拭汗。
“你月事来了,我替你处理了一下。”东方荷说。“我在你腰边用布巾包了几块烧红的石头替你暖着身子,你小心别烫着。这姜汤加了糖,你且趁热喝下。”
梅非凡痛得低喘着气,却还是抓住东方荷的手,焦急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东方荷拍拍她的手,将她推回榻上,轻揉着她的头,直到她神色略微舒缓,这才云淡风轻地说:“知道你是女的?还是知道你可能是前任凤女罗盈?”
梅非凡瑟缩了子,紧握了下东方荷的手。
“我并非特意欺骗。”梅非凡低声说。
“总之,你救了我一回,我也算帮了你一次,咱们从此互不相欠了。你女扮男装一事,我会保密。方才缝了这几个东西,你拿去用吧。”东方荷将几个填了稻草稻灰的布垫放到她手边。
“谢谢。”梅非凡见她神色如此平淡,心里放下一个重担,也就放松地躺回榻边。
“你每回月事来都会这么疼痛吗?”东方荷问。
“这回来得早,可能又吃了生冷瓜果,加上又是月圆夜……”梅非凡虚弱地一笑。
“我很想叫自己闭嘴,但我有些疑惑不吐不快。”见梅非凡点头,东方荷也就不客气地追问道:“东罗罗国内的十五月夜常有女子死亡一事,这事可与你有关?”
“是,我对不起那些枉死女子。我不该见到东罗罗政事凌乱,便多事地想匡正。徒然叫罗艳知道了我还活着,频频派人追杀我。”梅非凡颓着肩说道。
“又不是你叫人去追杀那些女人,也不是你叫罗艳弑君夺位的啊。”东方荷不以为然地道。
梅非凡愣了一下,才缓缓地说:“我从没这么想过。”
“因为你这个傻女人,总是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东方荷敲了下她的头,扶她起身后,顺手拿过姜汤吹凉喂她。“我只有最后一个疑问——你经常去‘男宫’究竟是为了找谁?你看来不像是贪好男色之人。”
“神官巫冷。”梅非凡看着东方荷皱了下眉,猜想她或者不清楚来龙去脉,于是便把事情说了全。“罗艳当年叛乱时,是巫冷救了我一命,派人把我送到了边陲。我一来是放心不下他,二来是如今局势如此混乱,他有异能之术,我有治国之能,我们或许还能为东罗罗百姓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