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动着僵硬的身子开了门,就见他一身天青蓝锦袍,腰束革带,腰似乎又更瘦了些,抬眼就见他也正看着自己,黑眸深邃熠亮。
“……黑了,也瘦了。”半晌,她才强迫自己勾唇笑着。
“操兵演练,吃紧了点。”
“进来吧,我摆了一桌菜给你饯别。”她伸手要拉他,他却负手在后。
“不了,寅正要点兵,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你有话想跟我说,就在这儿说吧。”应多闻说着,看向门边上,没瞧见香儿,也不见其他丫鬟,他干脆停在门前,怎么也无法再踏进一步。
“进来再说,财窝这里没半个人,你不用担心坏我清誉,更何况我哪有什么清誉给人坏着呢?”她自嘲的哼笑着。
“别这么说。”应多闻微皱起眉,瞧她眼下浮现黑影,脸颊削瘦了,衣衫松了……李叔昂不是待她极好吗?
他不过是这两个多月无暇前来,怎么就见她瘦了。
“还是潋滟身分卑微,已没有资格和大人同坐一席?”
“你在胡扯什么?”他低斥着。
“那为何不愿进来?我只是想见你,你怎么就不肯成全我?”好吧,是她任性,是她赶他走,要他去试武举恩科也狠心没送行,如今又强求相见,确实是她自私,可是她人生难得任性几次,宽待她一次都不成吗?
应多闻直视着她半晌,抿紧了唇,踏进了她的房。
第十一章悔教郎君考状元(1)
房内小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和一壶茶,两人相对而坐,应多闻吃着菜,说起近来发生的大小事。
“七王爷待我极好,对我颇为看重,这次支援西北也任命我为副将,只是不知道怎地,他近来有些古怪,不言不语不笑,像是变了个人。”应多闻说着,目光直落在碗里,听不到潋滟的应答,微抬眼,就见她菜色未动,只是不住地盯着自己。
她的目光依旧那般赤果,噙满思念,教他唇角动了动,半晌才问:“李二爷待你好吗?”
“嗯。”她轻点着头。
“那就好。”他拨了拨碗里的菜色,一点食欲皆无,突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潋滟像是猛地惊醒,起身道:“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应多闻见她开了房里的紫檀柜,从里头取出一个包袱,她搁在圆桌上摊开,取出一件玄色绣银边的锦袍。
“这袍子是我给你做的,可是是之前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月兑下衣衫,我给你换上试穿。”他考恩科之前就做好的袍子,一直没机会交给他,也认为不该给他,那像是给了他盼头,可是她现在就是想给,就盼穿着她手缝袍子的他,可以平安归来。
“不妥。”他哑声说着。
“哪来的不妥?新做的袍子不试穿,怎知道合不合适?”
“可是……已经子末了,我必须赶紧回去了,再者,你……不该为我做衣衫。”
潋滟直瞪着他,突地笑叹了声。“也是,大人已有功名,怎能收花娘的赠物?就算要衣衫,大人改日成亲后,也有夫人为大人缝制,是我脸皮太厚了,让大人为难,我深感愧疚。”
“你在胡说什么。”应多闻皱拧着眉头。
“不是吗?你是瞧轻我了吧,打进门到现在,你唤过我的名字吗,你正眼看我了吗?”
他一直低着头,顾左右而言他,她只能抓紧时间多看他几眼。
“潋滟……”
她眸底蓄着泪。“既然你肯唤我的名,就让我为你更衣,让我瞧瞧合不合适。”
应多闻握了握拳,却没再多说什么。
潋滟强忍住眸底的泪,动手开始解着他袍子的系绳,却见里头连中衣都没穿上,露出他刀凿似的体魄,她让他微弯下腰,替他穿上了亲手制的袍子,却见袍子宽大了些。“……我没做过衣衫,还是香儿教我的呢,结果……还是没做好。”
“是我瘦了。”他哑声喃道,见她抓着襟口,他不禁道:“急着出门,沐浴后连中衣也没穿上,你松开吧,我自个儿系。”
“伤痕……”她低喃着,看着他胸膛上的刀痕,再拉开衣袍,瞧见当年他为救她而被伤的疤痕。“你身上都是伤痕,”她突然紧皱着眉头,噙着哭音喊道:“我为什么要你去考武状元?早知如此,我绝不让你去!”
以为让他考取宝名,可以不再遭人讪笑,可谁知道西北竟有战事,朝中还有一群混蛋等着扯后腿,这一战到底要怎么打?
她把脸贴在他赤果的胸膛上,他浑身一震,想将她拉开,却感觉她的泪就熨烫在他的心口上。
应多闻张了张嘴,低哑道:“我会回来。”
“多闻,有很多人要扯后腿,我看着心急却无计可施……”她抬眼,斗大的泪水不断地滑落。
“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京城还有个她,他心里还有牵挂,无论如何,用爬的他也会爬回京城。
“你一定要回来……”她哭得抽抽噎噎,像个孩子似的,已经没了主张。
“我会、我会,我会为你回来,别哭了……别哭了……”他轻捧着她的脸,不住地抚去她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多闻……”她止不住泪,小脸不住地蹭着他满是粗茧的手。
他不知道她有多恐惧,只因这一场战役仿佛是为了致七王爷于死的一战,凡是七王爷身边的人都会受牵累的,她怕他回不来,她怕再也见不到他,突然觉得自以为是替他安排的出路,全都可笑至极。
应多闻直瞅着她,情难自禁地俯身轻吻着她的唇。
她瞠圆了水眸,而他只是轻点了下,便粗哑喃着,“抱歉,我……”
潋滟一把勾住他的颈项,吻上他的唇,封住他的道歉。
就那一瞬间,他的理智消逝了,双手环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随即将她带上了床。
……
听着远处的梆子声,应多闻轻手轻脚地将她抱离怀中,下床穿上她亲手缝制的锦袍,到外头打了水将她大略擦净后,替她盖上被子,他将穿来的衣衫搁在床边,注视着她的睡脸良久,情难自禁地俯身轻吻她的唇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踏出门外,他看向了围墙另一头的柳园,随即跃上围墙翻进柳园的小院,循着灯火来到了帐房。
帐房里,李叔昂还抱着头挑灯夜战,听见脚步声时,便问:“燕回,应多闻走了吗?”
“……正要走。”
那低沉的嗓音吓得李叔昂差点跳起来,抬眼望去,就见应多闻正大步踏进帐房里。
“应大人。”李叔昂赶忙起身,端起和气生财的笑脸,却见他突地掀袍,单膝跪下,吓得他赶忙上前欲将他搀起。“别别别,你这不是折煞我了吗?起来说吧,应大人。”
“李二爷,应某有一事相求。”
“说说说,尽避说。”
“这事说来有点厚颜,但我却是非说不可。”应多闻直睇着他,低声请求着。“待我回京时,能否将潋滟交给我?”
李叔昂微扬起眉有些为难,应多闻随即又道:“当然,我会付上赎金。”
“应大人,这不是赎金的问题,而是像潋滟这般聪颖的人,我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要是就这样带她走,我这些帐要找谁算呢?”虽说潋滟设计的试算表很方便,可他还在适应中,更别提他底下几个掌柜管事了。
“李二爷,要是只管帐的话,应某没意见,但应某不愿意她再抛头露面,因为……她已是应某的人了。”这话说出口极为难堪,这算是侵占了李叔昂的妾,是极为出格的事。
“喔。”所以,他可以不用解释就对了。“其实对我而言,潋滟就像是自家妹子一样,一开始没跟你解释清楚,是因为潋滟不愿我讲,她思绪缜密,但也想得很远,认为如此对你才是最好,可对于让你报考恩科的事,她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