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会几名干部没多久也赶到医院,向守在手术房外的童卉乔询问状况。
由于餐会已经送出百余张邀请函,不可能因为临时状况而喊停,告知他们修女现在的情况后,童卉乔要李姊带人回去餐会现场坐镇。
她让自己尽可能的镇定下来,但说话时不停发颤的声音、僵冷的手指头泄漏出她的紧张跟恐惧。
晚上九点多,手术已经进行三个小时,童卉乔坐在手术房外,忽然感觉有点冷,李姊临走前递给她一件外套,吩咐她一定要穿上,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将外套抓在手中。
医院的空调很强,她的手脚很冰,但心头更冷。
童卉乔一颗心七上八下,动了动身子,觉得全身酸痛,她这才发现过去三个小时中,自己似乎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变过。
她起身动了动,再度坐下时手伸进口袋里,模到里头的手机。
由于参与年中大会的缘故,她一早就将手机关静音,后来一忙就忘了。
她将手机拿了出来,滑开,发现收到不少LINE讯息,她却没有任何心思去看或回。
直到她发现史潍也传了讯息。
她怔了一下,点开来看。
“今天很忙?我也是。”
讯息发送时间是八点五十八分,大约五分钟前而已。
这个时候童卉乔是没有心思跟任何人聊天的,但史潍……或许因为他是个医师,抑或是因为上一回送丁芳母女到急诊室时身旁一直有他的陪伴,童卉乔突然想要跟史潍说说话,想从他那儿获得些勇气。
于是她回复了他,“我在医院里。”
讯息很快就显示“已读”,然后史潍也很快就回了。
“医院?怎么回事?”
“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亲人……手术中。”
“在哪家医院?”
童卉乔下意识的回答之后立即就后悔了,又传了一条讯息给他——
“抱歉,我只是情绪太过低落……抱歉打扰你了。”
说实在话,就算要找情绪宣泄的出口,也该是找晓玫或美珍她们,她怎么会去跟史潍说呢!
他们是聊天的朋友没错,但还称不上是可以吐露心事的好友。
“没有打扰。”史潍回应的很快。“绝对没有打扰,我懂这样的心情,你说,我听,或者把我当成是个陌生人也行。”
“嗯……谢谢。”
童卉乔几乎要哽咽了,虽然这对史潍很不公平,但晓玫现在可能正在约会,美珍可能正在上班,她不愿意打扰她们,史潍此时就像送上门来的垃圾桶,她真的需要跟人说话。
从双亲离世以后,修女妈咪将她接到花莲,一幕幕记忆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修女妈咪就这样离她而去……
她的手指头飞快的打着——
“我是个孤儿,我的双亲在我12岁那年因车祸意外离我而去……因为我父母把大部分的财产都捐了出去,亲戚们没有人愿意收养我,最后是修女妈咪抚养了我。
“修女妈咪住在花莲,我12岁以后都在花莲生活,要不是有修女妈咪在,我的人生应该不是这般的模样……”
她也许会愤世嫉俗,对这个世界充满埋怨,恨上苍对她不公;又或许失去家庭温暖的她会变得很坏很坏,绝对不会成为现在的她。
“修女妈咪代替了我逝去的爸妈,她教导我要用乐观开朗的心去面对这个看似对我不公平的世界,她的温柔抚平了我心头累积的恨。”
童卉乔发现有水滴落到手机的萤幕上,用手抚过脸庞才知晓那是自己无意识当中落下的泪。
她怎么哭了……从修女妈咪昏倒到送进急诊室再到手术房中,她一直武装着自己的心,叫自己不能哭不能慌,可怎么跟史潍一聊到过往,她便哭了。
史潍见童卉乔许久不曾送来讯息,关心的回道:“你还好吗?”
“我……好像不太好,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陪着我。”
“我还在这。”
童卉乔不停透过LINE宣泄着情绪,史潍并不觉得烦,一条一条看着讯息,偶尔回应表示他还在,他知道若不这样,她撑不过一个人在手术房外的痛苦。
童卉乔打到最后觉得自己叙述事情已经没有逻辑,她一直想到以前跟修女妈咪相处的画面,她们之间的对话,她想到就说,竟这么对史潍发泄了将近半个小时。
史潍一直在线上。
直到童卉乔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还有好熟悉的LINE讯息声,她抬头一看,霎时神情错愕。
史潍在她身旁的位子落坐,修长的双腿交迭。
“你、你怎么来了?”
史潍耸耸肩。“反正下班了也没事。”他说的云淡风轻。
他其实已经下班开车回到家,才刚在地下室停好车就收到童卉乔的讯息,一看到她人在医院,因为亲人在手术中,他想都没想又发动车子想赶来。
可是他担忧童卉乔,想要让她有人可以倾诉,这样一来自己必须一直在线上回应她。
于是他放弃开车,到外头招了计程车前来医院,一路上他看着她在LINE打的字、叙述的心情,他无法去形容自己的情绪,只知道自己急着想到医院来看看她如今看到了,不安的心才缓缓的安稳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看到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他没有多说什么,就连来意都说得那么简单。
什么下班了也没事……童卉乔知道他是不想给她负担故意这么说,也没打破沙锅问到底,此时有史潍陪着,她一颗忐忑的心莫名的镇定下来。
他们并肩坐着,却默默无语,手术房外的走道很是安静。
“我还没吃晚餐,你吃了吗?”好一会儿,史潍开口问。
童卉乔摇摇头。
史潍起身。“那我去买点吃的,不过这个时间医院里应该只剩下便利商店开着,介意吃微波食物加茶叶蛋吗?或是来点关东煮?”
知道她此时应该没有心思吃东西,他试着用轻松一点的口吻说:“别摇头,你必须吃点东西,等手术结束你还得照顾你的修女妈咪,保持体力是很重要的。”
童卉乔被说服了,点头答应吃点东西。
史潍动作很快的把东西买了回来,也真如他说的,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只能带回微波食物跟茶叶蛋、关东煮,不过份量还不少。
童卉乔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通通进了史潍的肚子。
她再度用讶异的眼神看他。
史潍耸耸肩,“保持体力是很重要的,这点也适用在医师的身上,好比此时在里头的医师……”
他比了比手术房。“若在手术中饿到昏倒那病人怎么办,所以我说医师真不是人干的活。”
吃饱了,史潍将垃圾清理好,又再度在童卉乔身旁坐下来。
“你会从护理转做社工,应该也是受了修女妈咪的影响吧?”
史潍记得童卉乔跟他在LINE聊过,她跟两个室友是大学护理系的同学,但毕业后同学都当护理师去了,她却当了社工。
“嗯。”
“我很抱歉曾说了许多话伤害你……”今天他才知道她的过去,这么一路走来,她对人生仍充满希望,对那些弱势的孩童仍愿意付出她的爱心,着实不简单,或许那位修女给予她很大的帮忙,但最重要的是,她本性就有善良而真诚的一面。
他看得出她是真心为那些需要帮助的家庭跟孩童付出,不求任何回报。
这样的她不应该被他用成见来抨击。
“都那么久之前的事,我忘了,现在我们是朋友,朋友间不提过往的争执。”
饼去就算了,至于史潍为何会那么厌恶社会工作者,还有义工之类的人……如果他愿意讲她会愿意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