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方兰珠讶然。
“叶明琛!”张琳拉高声调,情绪似已濒临崩溃边缘。“别告诉我你不晓得他要去德国了!”
他要去德国?方兰珠惊骇,别在衣襟的胸针随着她微倾的身子,几颗细白的珍珠花蕊一阵颤动。
“他去德国做什么?”她喃喃地问,心神有片刻混乱。
“名义上说是为公司出差,可我知道他是想躲你。”张琳容色苍白,激动得语音发颤。“我从以前在美国念书时就认识学长了,他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女人这样动摇饼,他总是那么冷淡、那么孤傲,可是……方兰珠你凭什么?我有哪一点比不上你?”
方兰珠哑然无语,瞪着面前掩饰不住满脸妒意的女人,无数蛛丝马迹的碎片逐渐在脑海里凑成一幅完整的拼图。
原来张琳真正爱的人不是叶文华,而是叶明琛,所以上一世张琳才会老是劝她别跟叶文华离婚,并且在和她滩牌时说出那番玄妙的话——
因为我不想让他得到你,我得不到的,他也别想得到。
张琳爱的是叶明琛,是那个身上带着松木香的男人。
这么说来,难道……
方兰珠想起前世每逢她失意落寞,都是那个男人对她递出温暖,她因为不孕受尽鲍婆羞辱,也都是他为她说话,当她需要的时候,他总会挺身而出。
那些是一个大伯应该对弟妹做的事吗?他为何那样百般维护她?
方兰珠想起他送给她的趴趴熊女圭女圭,以及她身上这朵铃兰花胸针——从前世到今生,莫非他一直对她带着相同的情意?
她忽然想哭,泪珠酸楚地在眼里孕育着。“你说他去德国了?”她问张琳。
“对,早上的飞机。”张琳怅然回应。
德国啊!
方兰珠含泪咬唇,蓦地,有什么念头飞快地掠过脑海,她恍惚记得前世叶明琛也差不多是在这时候去德国出差,然后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事呢?她努力回想,可记忆偏在关键之处模糊了。
“我不想帮文华的,可他不让我帮他,他不晓得我才是那个能帮助他人生更上一层楼的女人……”张琳嘶哑地低语,仿佛也陷在强烈失落的情绪里。
方兰珠意外地望她,原来是这样吗?张琳跟叶文华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叶明琛对她的忽视?
“你……你别得意!”张琳察觉方兰珠同情的目光,蓦地凛神,想到自己被向来鄙视的女人同情了,她又恨又恼。“你不要以为学长真的爱上你了,他只是一时迷惑而已!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才是那个真正在他的事业和生活上都能给他帮助的女人?你方兰珠有什么?除了那本养珠手札,你笨到连自己爸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急急顿住。
但方兰珠已抓住了她话里不经意泄漏的线索。“你说什么?我爸他不是心脏病发吗?”
张琳愕然张唇,表情相当不自然,眼神异常闪烁。
难道父亲死因另有隐情?一念及此,方兰珠再也无法假装平静,厉声追问。
“张琳,你给我说清楚!我爸爸去世那天发生什么事了?”
张琳像被掐住了喉咙的兔子,神色惊惶,也不敢再说什么,起身落荒而逃。
案亲上了年纪以后,便因为冠状动脉硬化,随时有可能发作心肌保塞,必须经常性地吃药控制。
所以他总是随身携带药瓶。
那天,他在银楼附近一座小鲍园中心脏病发作,当时公园里四下无人,等到有人发现他倒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在送医后宣告不治。
送他去医院的路人表示看见他的药瓶倒在一边,药粒四散,显然父亲发作时是想吃药的,却没能将药及时送进嘴里。
方兰珠一直以为一切只是意外。
可张琳偶然吐露的言语在她心内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开始着手调查,问遍公园附近的居民,想看看有没有谁目击到现场状况。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居民的记忆不再清晰,方兰珠查了几天,得到的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说词。
但她不放弃,持续追查,终于在这天,有个坐在轮椅上的独居老人翻着一本自己每天写的日记告诉她——
“那天我家菲佣推我出来晒太阳,我听见你爸爸跟一个年轻男人很大声地在争论。”
“他们在吵什么,你记得吗?”
“我没听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很想睡觉,只记得好像是跟一本养‘猪’的笔记有关,我本来还觉得好笑,养‘猪’也要做笔记喔?后来才发现是养珍珠,不是养猪。”
“后来呢?”
“我觉得很烦很吵,就叫菲佣带我回家了,隔天才听见邻居说有个男人死在我们公园里。”
“你当时看见的年轻男人,是这位吗?”方兰珠给老人看叶文华的照片。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反正我记得长得挺帅的。”
这就够了!
虽然得不到证据,但方兰珠可以肯定那个与父亲争论的年轻男人就是叶文华。他恐怕早就看上那本养珠手札了,前来找她父亲谈判交涉,可固执的父亲因为伯父曾叮咛过手札绝不可外传,于是拒绝了他。
方兰珠几乎可以想像当时的情景,父亲因情绪激动心脏病发作,药瓶翻倒了,他恳求叶文华喂自己吃药,可叶文华狠心地置之不理,甚至当场掉头离去,留父亲独自一人苦苦挣扎……
那个禽兽!
想像着父亲该是如何地含冤而逝,方兰珠不禁泪流满面。
案亲的骨灰坛寄放在一间寺庙里,她孤身来到父亲灵前,双膝跪在冰凉的地面,只觉得胸口也冰凉一片。
小时候,父亲最疼的就是她,记得有天她生病,夜里发烧,半梦半醒之际一直喊着想吃西瓜。
那时,夜很深了,母亲苦口婆心劝她。“这么晚了去哪里买西瓜?店都关了,喝水好不好?”
“不要,我就想吃西瓜……”她只觉得全身又热又烫,头痛鼻塞,难受得不得了,只想撒泼耍赖。“我要吃西瓜,呜呜……西瓜……”
案亲不忍她在病里呜咽,向来不善表达感情的他只是淡淡地点头。“好,爸爸去买,你等着。”
深更半夜,父亲大街小巷地开车寻找,只为了满足她的口月复之欲,可那么晚了哪还有店开着?就连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也买不到西瓜。
可天亮时分,父亲还是抱着两颗大西瓜回来了,母亲见他满身狼狈,手脚沾满了污泥,惊骇地问。
“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西瓜?”
“我去田里挖来的。”
原来父亲买不到西瓜,索性开车到宜兰,一间一间地找那种田的农家,硬是敲门把人家喊醒,低声下气地恳求,总算采来两颗接近成熟的西瓜。
母亲看他双手都弄伤了,也不知怎么弄的,其中一片指甲还翻出来,哭着骂他。“你傻啊!还真跑到人家田里去挖西瓜。”
“孩子想吃。”父亲只有这么简单一句。
那天早晨,她一口一口地吃着父亲好不容易采来的西瓜,只觉得甘甜无比,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西瓜。
这样疼爱她的父亲,这样爱妻爱子,将保护一家人的重担都扛在肩头的父亲,自己竟在他去世后不久,便昏头昏脑地爱上一个男人。
若是父亲的死果真和叶文华有关,那她该有多不孝!案亲在黄泉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她嫁进叶家,该有多冤屈怨恨!
想着,她忽然感觉强烈地恶心,胃袋翻腾欲呕,全身冷颤。
“爸,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是我太不孝……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咳、咳……”
方兰珠失声痛哭,一口气噎在喉胧,呛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