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了足足五分钟,朝露等他彻底停下来才走过去,见他手里有一条手帕,显然是想用手帕接着自己的呕吐物,可他吐得那么厉害,哪里接得下,多半还是吐在了地上。
他扶着手杖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体因虚月兑还有些摇晃。
“你扶我走吧,朝露,麻烦你。”
她赶紧扶住她,“你对别人可能要说这三个字,对我,不用。”
“嗯。”头微微低垂着,苍白无力的他另有一种柔弱的美。平曰里他虽然行动不便,却一直都神采奕奕的,和此刻的他迥然不同。
他用含着雾气的眸子深深望了她一眼,“朝露,你太好,就因为你太好,我才更舍不得放手。”
朝露知道他心里为在她面前出洋相而伤感,此刻若是正儿八经地回应他,倒要惹出他更多情绪了,便揶揄道:“是是是,你舍不得放手,倒学会逞强了。我不是说了吗?不逞强的你比较可爱,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他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才很艰难地张口道:“因为我不够强,所以才要逞强。朝露,总有一天你周围的人都会知道,你的男人是个残废……”
“云衡!”她厉声打断他。
“请你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完。”他想用手指模她的脸,却中途停住,“除了这个无法逃避的事实,我总想着至少在其他方面不能丢分,我是你的男人,也许不是最好的,可我愿意尽一切努力。”
“如果和我交往让你更辛苦,那又有什么意思?”朝露心里绞痛。
在认识她之前,他应该很少为残疾的事自卑吧,如果和她交往只能触发他的伤痛,那她真要怀疑自己的出现对于他而言是好是坏了。
褚云衡没有马上回答,和她缓缓地前行了一小段路后才开口道:“你知道萨特吗?”
朝露回忆了一下,“是法国的哲学家,说他人即地狱的那个?”
“是的。沙特认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人都有选择权。他认为客观条件虽然存在,但是否接受条件的影响则是由自己说了算,既然人有了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就应当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负责,绝对自由的代价是绝对责任,你懂吗?”
朝露不太了解哲学,可她听懂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既然选择了我,也就知道选择之后将会面对怎样的状况,不管是你自身的障碍,还是周围人施加的压力,你都决定承担下来,对吗?”
褚云衡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朝露,爱一个人本来就不只有幸福快乐,随之而来的还有烦恼和是非,尤其是我这样的情况,这些我又怎么会没想过?你只要相信一点,我付得起代价。”
她抬眸回望他,“我也是。”
这一带正如周若枝所言,很少有计程车经过,朝露扶着褚云衡走了半小时才拦到一辆车,褚云衡当时已经快虚月兑了,连自己进车内都很困难,朝露不禁想要陪他一块回去,硬是被他拦住了。
“你自己回家真的可以吗?”她看着他坐着都歪歪倒倒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
“可以。”他直起腰,点头。
“放心啦,小姐,如果到时有需要,我可以扶这位先生上楼。”司机是个大叔,说话的口吻透着股热心肠。
朝露忙鞠躬道:“谢谢你了!”
“那现在可以走了吗?”司机师傅微笑着问。
“等一下。”褚云衡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朝露手中。
朝露握了一下,感受到冰凉的金属感,像是个钥匙圈,摊开手掌,果然是个钥匙圈,上面串着一把钥匙。
“楼下大门的密码是0621.”接着褚云衡扭头对司机说道:“司机,可以走了。”
朝露目送载着他的车离去,五指收拢,把他给的钥匙圈握在掌中。
回到周若枝家,朝露在门口碰上了方蕴洲,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颓丧却又充满疑问,她沉默着从他身边走过去。
周若枝皱了皱眉,勉强挤出笑容拉她到沙发上坐下,又招呼方蕴洲坐,跟着吩咐佣人把儿子小鹏带进房里睡午觉。
大概是觉得三个人相对无言的场面实在难挨,方蕴洲坐了不到一分钟就站起来,“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办,得先走一步。若枝,祝你生日快乐!”
周若枝看了他一眼,轻轻哦了一声,迟疑了几秒才道:“那……我送你。”
朝露见他往门口走,倒也不好意思再坐着,也跟着送到门口。
方蕴洲换好鞋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避开他的目光,“再见。”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若枝,对不起。”朝露看着面色不佳的好友,“都怪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
周若枝苦笑,“是我多事,不该叫方蕴洲过来。不然也不至于搞得这么尴尬,你别怪我才是真的。”
“算了,今天你是寿星你最大,我又怎么好和你计较。”
“还是你最好,有你陪我过这个生日,总算不寂寞,要是你还愿意陪我喝点酒,那就更好了。”
朝露知道她最近因为潘海的事心里苦闷,生日又过得异常冷清,自己虽然酒量不好,也不能推却陪好友喝上几杯解愁,当即就说:“行,我一定陪你!”
晚饭两个人都没吃多少,红酒倒是喝了好几杯,朝露心里惦记着褚云衡,因此控制着饮酒量,不敢喝得太醉,一感觉有点醉意便止住不喝了。周若枝却丝毫没个节制,朝露想着她是在自己家,即使醉了问题也不大,就没有劝阻,只让佣人带小鹏去洗澡睡觉,她则陪在一旁,直到周若枝完全醉了,她才把人扶进卧室。
“蕴洲……蕴洲……”
从主卧里的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朝露听见周若枝迷迷糊糊叫着方蕴洲的名字,不禁一怔,却也没多想,走过去帮她擦脸。
下一秒,周若枝忽然拉住她的手,声音含糊不清地嚷道“蕴洲,你为什么连陪我过个生日都不愿意?”说完她松开手,眯起眼睛看着朝露,“哦,朝露,你还在啊!你来,蕴洲才来哦,你不来,他也会消失不见的,你知道吗?哈哈……”
朝露心中一动,许多碎片被瞬间拼拢,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事实,顿时感到心痛——不是因为方蕴洲,而是因为周若枝。
斑中的时候,她曾经三番两次在周若枝面前诉说她和方蕴洲的点点滴滴,强调着他对她有多好,炫耀着他们交往时的快乐,却完全不知道,原来,她的好朋友也爱着方蕴洲。
周若枝把秘密藏得那么深,始终微笑着听她讲述她和方蕴洲的事,直到现在,她还试图让他们复合。朝露望着眼角含泪的周若枝,内疚无比。
周若枝又哭又闹又笑,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沉沉睡去,朝露看她睡安稳了才离开,此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她坐在计程车里,犹豫着接下来的去向。
这么晚了,也不知云衡睡了没有,不过一想到他白天呕吐不适的样子,她终究决定去他家看一看,反正她有钥匙,即便他睡下了,她也可以自己开门,不必麻烦行动不便的他下床。
车在他家门口停下,她抬眼往七楼窗户看了一眼,发现灯竟然还是亮着的。他还没睡吗?
朝露按了大门密码,边寻思着这会不会是他的生日边走向电梯。
到了702,她为了要不要直接用钥匙开门而犹豫,想想既然他的灯还亮着,还是不要直接开门比较好,于是按了门铃,隔着门喊道:“云衡,是我!你睡了吗?”
“朝露?”褚云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慌,“朝露别进来,我……我已经睡了,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