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避迟钝,在这最后关头终究为自己挣开一点点活路,她,不想上花轿了。而卢大哥更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选择私奔?!他与素姐……欸,她早该看出的,不是吗?
才眨眼间的事,原本乱哄哄、吵到不行的喜红闺房,此一时分,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闻,女人家们全成一颗颗的闷声崩芦,对着她发愣。
丢开红头盖。
取下珠翠凤冠。
解开碍事的霞帔。
朱润月朝众人腼眺地点点头,眉眸间一贯温静。
她音质干净微哑——
“苗家的人肯定等急了,我跟我爹该过去瞧瞧了。”
苗家三爷于几日前访了一趟位在湖东的“幽篁馆”,与馆主讨教琴艺,然不知在“幽篁馆”里出了什么事,苗三爷不说,没谁知晓,只知他金贵的脑袋瓜竟撞出伤来,被小厮景顺带回苗家,原以为将养个三、五日便无事,结果一拖再拖,拖到苗大爷接到消息赶回,才惊怒地赶紧延医。
当真机关算尽,苗淬元都算不到自己竟然没能避开朱家姑娘的出阁日子。
都已避开一整个夏季,连秋天都快结束,他打算深秋过后再重返太湖边上,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开这玩笑,他笑得心都要淌血。
当家仆来报,说朱大夫已被请来,他七情不上面,仍是淡定从容的苗家大爷,内心却灌醋又抹盐地腌了苦瓜似,之酸之涩之苦的,饮入喉中的金不换香茗,根本也喝不出味道。
朱大夫既来,那朱家那边的迎亲仪式该已圆满。
他交代家里的方大总管备一份贺礼替他送去“崇华医馆”,此时,方总管从不远处的回廊转角现身,朝他和家里三爷所在的“凤鸣北院”而来,应是领朱大夫过来的……嗅?干什么呢?
苗家向来处事稳重、有条不紊的方总管,人还离他一段距离呢,竟边走边莫名其妙冲着他挤眉弄眼、扭鼻歪嘴……何意?
是他身后跟来什么人了,要他这个主子先自个儿拿稳?
来者除了朱大夫还能有谁?
总不会……不会……
苗淬元果然没稳住。
当朱家闺女又一次随朱大夫出诊,见那对父女跟在方总管身后,步伐略促地往北院这儿过来,他真的、真的真觉是重重一拳当面挥来,没能挡下,揍得他眼冒金星,两耳轰隆隆骤响。
不能这么玩他……
他双目贪婪,死死盯着那抹红。
朱家姑娘顶着一脸喜气妆容,霞帔虽除,正红的衫子绣花精致,犹穿着嫁衣。先前需戴凤冠之因,她黑发中分,梳得服贴柔亮,头上没有任何饰物,仅在背后作束。此时凤冠已摘下,那无比简素的发型与脸上新妆和一身灿红相较,很美,但可怜,还有些凄惨气味……
他瞧着只觉心悸难平、大纵不静。
这贼老天,不能这样玩他。
他看着来人越走越近,怦怦急跳的心都要呕出。
第7章(2)
“朱大夫,您家闺女……润月姑娘她、她……今儿个出阁不是?”出声的是同样守在“凤鸣北院”等大夫过府的老金,细小但炯亮的眼来回瞅着朱家父女。没法子的,自家大爷像根铁杆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得由他出马询问。
朱大夫向来笑咪咪的褐脸异常端凝,山羊胡子下端干干翘翘,像又急又怒,手不停捻揉,最后把漂漂亮亮的胡尾巴捻成那样。
“没事……先进去瞧瞧你家三爷吧。”朱大夫沉声道。
却在此际——
“爷!大爷!出大事了!”人未到,声先至,庆来跑得气喘吁吁,过回廊转角时冲得太快还险些撞上廊柱。
他扶着柱子勉强稳住脚步,急声又嚷:“润月姑娘没嫁成……呼……咱一直往广院那儿打探,真没嫁成,连轿子也没进,卢大公子昨儿个留信退婚,跟人奔了,
婚事破局啊!大大破局呃……呃、呃……”
缓过气,一抬眼就见那抹大红,定睛再看仔细,庆来瞬间惊呆,瞠目结舌。
在场最最淡定的,要数没嫁成的新嫁娘。
朱润月十指微微攥紧医箱背带,率先踏进前厅,往病者所在的内房走去。
大红嫁衣因她沉稳俐落的脚步带起裙浪,足下翻出朵朵红花,是美的,但一样令人心纠结。苗淬元看着,都觉快发病。
但他顽疾发作前,定要把庆来抓来好好折过、磨过、敲过、打过,非整得他连月兑八、九层皮不可!
约莫半年不见,苗大爷变得瘦黑了些。
俊雅风采倒是依旧。
眉宇间的精神气儿瞧起来颇好,身背还是挺拔修长……少了她看顾的这些日子,他确实也能过得好。
她应该要安心,别再一直牵挂。
将爹的医箱收拾过,再从自个儿的小医箱里取出一副干净银针摆进,将几味用药补齐,朱润月背起小医箱走出“凤鸣北院”时,远边泛蓝的天际刚跃上一弯新月,弯弯的一枚悬在深秋穹苍里,很有孤高清雅的神气。
今夜爹要留宿“凤宝庄”,苗三爷身上寒症又起,头部受创且目力受损,她家阿爹虽已细心诊过,亦用过针、灸了药,实难放心,所以打算在苗家北院囫囵睡下,暂不回医馆了。
她此刻回去,家里贺客们应该早都散去,阿娘定有许多话同她说。
她也……也想跟娘说说话,最要紧的,是得让娘知道,被卢大哥糊里糊涂闹这一出,她没有难过。真的。
她只懊恼没能早些厘清思绪,没能看明白卢大哥与素姐之间的事儿,结果傻乎乎地拖啊拖,拖到最后的最后终于才醒觉,是她蠢笨……如今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挺好,虽说她这个没嫁成的新娘子得遭受众人怜悯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但……挺好。
会没事的。
待返回自家医馆,想想,像有好多事得做——她需将今儿个爹对苗三爷的诊治过程记录下来,爹寻常也会这么做,她能帮得上忙。然后要整理药箱,补进银针和药,然后……唔……顶了一整天的妆容是该卸下,再把嫁衣也给换掉……然后好好漱洗一番,就能好好搂着阿娘说话、一块儿睡。
她必须哄好阿娘,不能让娘亲为她担忧烦恼啊……
将叹息隐下,她徐步走在通往自家医馆的湖边土道上,身后传来逼近的脚步声,她是熟悉那足音的,那人大步流星般走来,一下子已拉近彼此距离。
没等对方出声,她先已止步,车转回身。
苗淬元原本冲得甚快,就怕没逮到人,岂料她突然转身。
他胸中一窒,整个人猛地顿住,颇狼狈。
“……你怎不留宿‘凤宝庄’?”话一出,苗淬元真想踩自个儿一脚。瞧他问什么了?硬找话聊也不是这样。
朱润月知他一向长兄如父,对自家兄弟的病症十分关怀,遂道——
“三爷的头伤牵连眼伤,我爹已对症下针灸药,爹说今晚须守着以防有变,有我爹在,我暂时是派不上用场三爷的双目其实无大碍的,主要是脑勺里积着血块,只能耐着性子慢慢治,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已补足医箱里的银针和药,明儿个会再过来帮我爹。”
这不是他想听的话,家里三爷的病况,他已听朱大夫详细说过。
他追出来,欲探得的仅仅是她的心绪和想法。
朱润月不知他思绪起伏,敛下眉,有意无意避开他的目光——
“大爷若无事,那……告辞了。”螓首一点,正欲踅足。
“卢家的事——”苗淬元突如其来一喊。
已转身背对他的朱润月随即顿住,听他又说:“卢家的事,我替你了结。”
他不用征询语气,亦全无商量口吻,非常的乾纲、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