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不爱?!”
这句愤怒的咆哮出口,震动了周秀芝,也震动了陆英麒自己。
周秀芝傻傻地望著儿子,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儿子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对啊,他在说什么?
陆英麒呆怔,心乱如麻。
天地悠悠,她该何去何从?
夜色苍茫的街头,窗外霓虹灯光闪烁,宋可云眯著眼,看著那五彩缤纷的色彩,这是个花花世界,千变万化的世界。
这世界,没有她容身之地。
越南?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乡,在那里,没有人等她回去。
她只能流浪在台湾,在这个有点熟悉却依然十分陌生的地方,她搭上高铁,恍惚地坐了几个来回,从台南到台北,再从台北回台南。
她在车上想心事,想著自己该在何处落脚,想著她那无缘的“前夫”知道她离去了,是否会有一丝丝牵挂?
他会担心她吗?至少有一点点也好,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思念著自己,让她感到不那么孤单。
想著,想著,她哭了,泪水纷纷,犹如断线的珍珠,虽然她哭得极压抑,只是细微的哽咽,但车上乘客仍是有人发现了,惊愕地面面相觑。
她不理会别人怎么看,随他们看去吧!要议论要嘲笑都无妨,人在真正伤心的时候是无法顾及颜面的。
她只希望自己痛哭过后,能寻到未来的方向。
夜行列车北上又南下,终于,她选择在中继站下车。
第6章(2)
台中。
她盯著这站名,迷蒙地思索著这地名的涵义,但她想不出来,哪里都对她没意义,哪个城市对她来说都是异乡。
她坐上计程车,司机载她到一家商务旅馆,她很累了,只想有张床躺著,好好睡一觉,但旅馆的人告诉她,她没有身分证,依规定他们不能收留她投宿。
身分证?
对啊!为何她直到现在才恍然惊觉,她没有这玩意儿?身分证、健保卡、护照,当初将她从水里救起的那些人,并未给她这些相关证件,他们只是粗率地将她当成原来的越南新娘,便匆匆忙忙地送进陆家了。
在这个世界,她是个没有身分的人,也就是说哪天她死了,也不会留下任何书面纪录。
也罢,有没有纪录又如何?反正不会有人关心她的生死。
想著,胸臆一波酸楚翻腾,宋可云觉得自己似乎又要哭了,但怪异的是,眼眸却干涸,蕴育不出一颗泪。
她在车上哭够了,也哭累了,只求老天能给她一席安身的睡榻。
这很难吗?很难吗?
宋可云咬唇,拖著行李箱来到一座小鲍园,窝在防空洞里。
她找出一件厚大衣覆盖自己,就那么倚著水泥墙,合落眼,夜凉如水,风呼呼地吹著。
她不安稳地睡著,梦里,她又回到千年以前的唐朝,桌上明灭著烛火,而她静静地伏案画设计图。
她梦见娘,带她去逛市集,买糖球给她吃,她含在嘴里,尝著那甜甜的滋味,甜甜地向娘撒娇。
“娘啊,你在哪儿?你带孩儿走吧!”
她在梦里呢喃,那低微的梦呓,听来格外令人心酸。
风继续吹著,不久,雨也飘落了,淅沥沥的雨声惊醒了浅眠的她。
她睁开眼,瞪著白茫茫的防空洞内墙,有好片刻,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个时空?是在千年以前,抑或千年以后?
在哪个时空又有何分别呢?在哪个时空她都是一个人,形单影只。
她忽然笑了,狂放地笑了,尖锐嘶哑的笑声在夜里回荡,像夜枭悲鸣著寂寞。
她在公园,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漫画屋,在郊区不看身分证的民宿,犹如幽魂般地游荡了好几天,确切过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她没去数日子,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她不在乎。
日复一日,她过著行尸走肉的生活,心不在焉地吃饭,很快便消瘦了,姿容樵悴,面白如鬼。
直到这天,她偶然在街头遇到相识的人——
“你不是……嫁到陆家的那个越南新娘吗?”
认出她的人是小六,他正从酒店走出来,开心地左搂右抱,一手搭著一个娇媚的酒店小姐。
“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还拖著行李?”小六惊讶,打量她全身上下,眼神闪过不忍。
“天哪!你瘦得像骷髅一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被陆家赶出来了?”
对,她被陆家赶出来了。
宋可云瞪著小六,瞪著将她的命运搅得天翻地覆的黑手之一,就是他们一群人,将她当成那个越南新娘送进了陆家,是他们害她遇见了陆英麒,爱上了他,落得一颗心碎成片片的下场。
是他们害的,都是他们害的!
一股气血蓦地上涌,宋可云不及细想,直觉便扬起手,重重赏了小六一个清脆凌厉的耳光。
小六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婆,这下你知道错了吧?”
周秀芝很不喜欢老公对她说教,但这三个月来,她一句听过类似的话无数遍了。
“对!我知道错了,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她恨恨地瞪著素来疼爱自己的丈夫,双手叉腰,一脸泼辣样。
陆文龙见老婆一副意欲开战的姿态,却只是无奈地笑笑,展臂将她揽进怀里,轻声细语。
“唉,你知道我也不是想骂你啊!只是心疼咱们儿子。”
“你心疼,我就不心疼吗?”周秀芝气苦,揉了揉发酸的鼻头。
“我自己都后悔死了,结果每天还要听你念念念个没完!”
“好好好,我不念了,别哭了。”
周秀芝原本还没那么想哭,老公这么一安抚,反倒泪涟涟,趴在老公怀里,哀哀啜泣。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我哪里知道,英麒不想可云走啊!我以为他讨厌那个女孩的,不然为何都不跟她同房?”
“夫妻之间难免吵架嘛,何况他们两个都年轻,我瞧是英麒脾气太拗,才会那样对可云。”
“就因为他那样对可云,我才以为他想离婚啊!我也是好心,想说帮他把烦恼早点解决……”
“可你就那样把可云赶走,她一个人也不知上哪儿去……”
“我就要她回越南老家了啊!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搭飞机回越南总会吧?我就不懂为什么英麒要发那么大的脾气,说什么可云绝对不会回越南,还说我们去找仲介她来的那些人也没用,不可能问到她的下落。”
“不过我还真的找不到当初仲介可云来的人。”
“你真的有去找?”
“找是找了,可对方公司好像搬家了,找不到人。”
“那怎么办?那这样要到哪里才能找到可云?”
“所以英麒才会那么苦恼啊!”陆文龙叹气,想起儿子这三个月来丢下公司的事不管,全台湾走透透,至今仍寻不到儿媳妇的下落,他就替儿子感到难过。
“你看他现在那副样子,跟当初静玲丢下他逃婚,是不是很像?”
“就是很像,我才难过啊!”说著,周秀芝又哭了。
“他又把自己心房封闭起来了,谁都不理,整天不说话,我看他连饭也不好好吃,愈来愈瘦,我多心疼啊!你明白吗?老公。”
“我明白,怎么会不明白?别哭了,老婆,乖喔。”陆文龙频频拍抚老婆背脊,温柔安抚她。
但周秀芝还是忍不住心伤,这辈子初次觉得自己错得太离谱,她是千金小姐出身,从小就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疼,结婚以后又有丈夫撑腰,任性惯了让她做事时常欠缺考虑,也比较不懂得为他人著想。
对宋可云这个儿媳妇,她是真心不满意,也才会一时蒙蔽心智,趁丈夫儿子都不在,悄悄将这媳妇给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