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还是出了点小动荡,令北境这儿小小炸锅。
远在帝京的锦仁帝不知是心绪太无聊,抑或北境一场瞬兴瞬息的战事令他龙心太过大悦,听说当日两千轻骑奔袭飞泉关,是由天养牧场的一名女娃子领军穿过石林暗道,遂对这名女娃子兴趣大起,并下旨意,召夏舒阳进帝京面圣。
那就走吧,上帝京逛一回。
夏舒阳痛痛快快接受,毕竟也不能不去,且看在万两白银白花花的面子上,她完全不想抗旨。
有了那笔大钱,牧场几处老旧地方都能仔细翻修,能让大伙儿日子过得更滋润。总之,跟什么都能过不去,跟钱银哪,可万万别闹别扭。
只是到得启程时候,牧场的男女老少真轮番上了场十八相送,连牛只和羊群都被赶着来,又是人又是大畜小畜,绵延一整山坡。
“阳姊,听说皇帝老头子的后宫养着三千只母的,面圣的时候,你千万得化个麻子脸妆,再往脑顶扎个冲天大炮,千万别去当那个三千零一号啊!”舒小贤担心得眼眶都泛红了。
“你别哭啊,瞧我这圆圆脑顶,不都已经扎冲天炮了吗?”夏舒阳模模自个儿束得高高的一把长发。
“大阳别怕!谁要逼你当那三千零一号,干爹就……就把这五戟岭飞泉关闹得翻过天去,皇帝老儿不仁,咱们也别跟他讲道义,飞泉关若一闹开,那是门户大敞啊,咱们就给陀离兵行方便唔唔唔……唔唔……”舒大涛的大嘴被爱妻横来一手捣得死紧。
夏札娜被口无遮拦的丈夫恼得直想翻白眼。
一旁等待启程的大将军王爷嘴上尽避不说,面色可也算不得好。
夏舒阳只得捺下叹息,赶紧翻身上马。
又听干娘交代了几句,最后她在牧场大伙儿、众牛只、众羊只,以及几头牧犬的叫闹和注目中,随入京的队伍扬长而去。
这一次她入帝京面圣,聂行俨同样奉召回京述职。
皇帝老儿旨意下得清楚,要她随大将军王爷的轻骑人马一同进京,所以这回算是奉旨蹭在他身边,他若一见她就烦,可也不能怪罪她。
春月夜在小河湾发生的事、说过的话,隔日一早两人再打照面,他神情淡漠疏离,她则挠挠脸又笑得没半点正经,仿佛那些事从未有过,那些话不曾出口。
有时会觉,她像似他口中所提的那人,有时又觉不是。
那人藏在他心底,不管是恨是恼还是什么的,总教他惦记那么多年……
她希望他忘掉那个人吗?欠下的一笔勾销。相忘,两清。
……如此希望吗?
她实也不知。
北境与帝京之距,六百里加急的军报七天能赶到。
圣旨虽催促他们即刻启程、尽快返回,聂行俨也仅令轻骑以较平时略快的速度行进,没想让马匹太累。
只是一天天过去,每晚进官驿过夜,夏舒阳总能见到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等着拜见的场景,若非聂行俨坚持投宿官驿,都不知一行轻骑外加她这个小老百姓要被迎去哪处富华宅第吃香喝辣……就为此事,她可暗暗月复诽了他一顿。
一大堆富得流油的官员想孝敬他,他不给机会,害她跟着少吃好几顿好的。欸欸,想想都觉气人,连壶美酒都没沾到边啊。
然而也是见识了那些官员弄出的排场,以及他在那些人面前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她才顿时觉察——
自己与他的差距,真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天差地远。
那差距足教人自惭形秽上百回,可惜他对上的是她。
夏舒阳从来就不是个要脸面的,更何况她又没想与他匹配,没想过一辈子站在他身边互为伴侣,天壤之差又如何?
他的好,她能瞧着时,就赏心悦目瞧个够本,若能亲昵碰触,就千万不轻放机会,能怎么碰就怎么碰,碰到他厌了、烦了,甩开她为止。
明日再赶一程就能抵达帝京。
今晚宿下的官驿许是离繁华都城近些,整座宅子从架构到摆设,可说是她这一路南下住饼的地方中最讲究的。
她立在廊下,有火萤在园中飘流,前后不远处的廊道转角皆有守卫站哨。
这儿的月亮跟野原上的不太相同,秀气了些,拘谨了些,竟有些楚楚可怜。她抬头,歪着小脑袋瓜仔细分辨,身后忽而传来守卫恭敬之声。
下意识回首看去,朦胧夜色中,那伟岸男子恰步至廊檐灯笼底下,与她眸光相衔时,他脚下略顿,神情温漠亦疏冷,意绪不明。
同行的这十日,他与她根本无话。
她若逗他,故意又说浑话惹他,他也不为所动,顶多就冷冷赏她一记眼刀。因此见他停顿了会儿后竟朝她走来,她心跳明显促急,讶然间又带点说不出的怅惘……之后自个儿抢眉想了想,那份莫名其妙的怅然其实有些埋怨意思,怪他一直避着她。
“明日午后进京,皇上召见若非安排在后天,亦不会晚过回京后第三日。”聂行俨刚在她面前站定,开口就道,问候寒暄什么的,半句都无。
夏舒阳先是愣望他,一会儿才回过神。“……所以?”
他双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入宫觐见,一切低调行事,答话简明即可,应不上或不好答的,就说不知,我自会处理。”
她又是一怔,蓦地一笑嫣然——
“俨帅是在为我担心吗?怕我被强留宫中,回不得北边草原?”点点头。“也是。如我这般刁钻胆肥、丽质天生、身手矫健,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的奇女子,别说是人,连牛羊马见着了都得中招,当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惹得俨帅如此担心,实在有愧啊。”
尽量稳心待她,然心平气和说不到两句,聂行俨又想一把掐昏她。
他脸色阴黑,冷声道:“临行前既已受舒爷、舒夫人所托,你在宫中或帝京若然出事,我难辞其咎。”
“所以话说到底,还是为我担心嘛。”她笑意更浓。
聂行俨决定不辩不驳、不理不睬,跟她纠结在这等事上头,只会被拖入泥淖,莫名其妙滚了满身泥。
他将脸撇开,攥紧十指,绷着下颚暗暗调肩。
夏舒阳自嘲地模模鼻子,心里又是那抹涩涩麻麻的感觉,一股冲动挤兑着她,待大脑意会过来时,口中已问出——
“俨帅曾琢磨过吗?如若让你找到心里那个人,你可曾想过要如何了结?”聂行俨原打算调头离去,被她如此一问,身形陡顿。
他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瞳仁深幽幽、黑墨墨,像要将她兜头吞没。
“这笔帐该怎么算,只要俨帅说得出,那人都肯赔,拚了命都会赔……我是这么想的。”她神情有些飘忽,嗓声轻哑,似自言自语。
四周静默,静得心音宛如鼓声,她见他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嘴角。
“你问我这帐要怎么了结吗?”哼笑了声,颔首。“问得好啊,等找到那个人,到时我再来答你。”
撂下话,他随即走人,转身时袖子拂得用力了些,似又作怒。
想着他的话,夏舒阳一时间入神,神识发僵,身躯亦是。
廊下剩她一个与淡月遥望,且对地上一抹孤影。
夜风吹透,对影成三人的她也已辨不出寒否……
翌日过午,一队轻骑快蹄至帝京。
轻骑虽不见仪仗,亦无扛旗,但城外兵哨一见众人烙在轻甲背上的北境军印,再如何没眼力也知要大开城门相迎,并派人快马加鞭往宫里呈报。
大将军王爷返回许久未归的北定王府时,宫里已来传信。
圣上体恤,令北定王好生休整,明日退朝后再入宫述职,旨意里亦道,命他届时携天养牧场的女娃子一同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