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白日发生的事,年轻将领先嚷着“大将军北定王在此”,要他们乖乖投降,之后便见红鬃大马上的他果决下令,众将士以他马首是瞻,这说明了就是他顶着那高高在上、战功赫赫的威武头衔。
驾驭红鬃驹的男人,正是大将军北定王。
既是王爷,更是大将军,很威嘛,这不,对她耍威风了。欸……
军监里没什么怪气味,可能甚少使用,还称得上干净,但看守得极严。
她算过,从大牢那道石门进来,中间得经两道关卡,然后下到地牢来,还得再过一道关卡,最后才是关押罪犯的地方。
层层把关,轮班守卫皆是训练有素的北境虎狼卫,她是逃不出了,若要离开这座军监,只能请那位大将军王爷主动放她。
“我去偷钥匙?”偏幽沉的女子嗓音从牢外阗黑角落传来。
“别。”盘坐在牢内的她咧嘴一笑。“我知你武艺超群,可没想到如此超群,虎狼卫看管的都统司地牢三两下就让你模进来了,相信偷钥匙的事对你而言,应也是小菜一碟,,只是你带着我,我怕要拖累你啦,届时你的来去自如破了功,底细要被翻个底儿掉,不成的。”略顿,轻叹——
“再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年天养牧场好容易才取得‘五畜牙行’的官同书,能跟北境驻军作买卖,也就咱们独一份儿,倘我被劫狱,那位大将军王爷还不把天养牧场傍剿了?不成不成啊。”
角落女子沉默了会儿,像也叹息——
“我没想让你陷进这般境地……你那时突然动都不动,傻了似,连信号也没给我,那当下若即时制造一些小场面,你要逃可容易多了不是?”
“没要逃啊。”声音忽转低微。“终于看到他,还没瞧够,怎会逃……”
“你说什么?”
牢里的她深吸口气,很快摇摇头,语调变轻快——
“没有,没事的,姑女乃女乃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而且当众闹这一场,天养牧场那是师出有名,审清楚自然要放我走,顶多罚些钱银、吃几天牢饭,没耽误到咱们的大事那才好。”
“……嗯。”一顿。“最多三天,三天后不放人,我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哎哟,咱们家津津可真霸气。”没个正经呵呵笑。
“哼。”
见对方要离开了,她记起什么似,忽地唤——
“津津,那个鲁族人沙罗,我回去自会处理,你可别拿他喂飞刀。”
回应她的是一声极不乐意且很不痛快的闷哼。
接着,开在高处的一个四方小窗有黑影闪过,夜探军监的人顺利溜走了。
“啧啧啧,连缩骨功都练成,津津啊津津,你会不会也太强?”仰望小方窗,她摇摇头嘀咕。
梁津津,曾为陀离国的隐卫之一。
陀离王与隐卫之间的关系建立由来以久,历代隐卫的力量直属陀离国王,只对王负责,既隐于暗处,干的自然是不太能见人、搬不上台面的勾当,举凡暗杀廷臣、搜罗王公大臣和各部族长们的私密作为把柄等等,全由隐卫包办。
达赤王之后,龙瑶公主大权在握,隐卫归其所用……是说,她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已,似乎是龙瑶公主看上隐卫的首领大人,欲招首领大人为入幕之宾,首领大人千百个不愿意,因为他只想跟津津要好。
鲍主于是恼羞成怒,撤首领大人之职,并令隐卫追杀津津。
首领大人带津津出逃,隐卫倾巢而出。
当干爹与她无意间在及人腰高的草海中捡到津津时,说实话,那根本就是个血人,浑身上下有二十多道口子,有几道还深可见骨,庆幸的是内息未损,五脏六腑未伤。
至于首领大人……
都三年多了,津津仍不信首领大人已不在世间,即便当年她在昏迷前曾亲眼目睹首领大人被围攻的好几把长剑同时刺穿胸膛和肚月复……求他能活,希望渺茫,但信他犹活,从此成了津津的信念。
人想活着,无非是有放不下的牵念,也许是愿未了,也许是缘未尽,所以舍不得。
因有了舍不得的人,自己若然去死,那人身边没了自己,该怎么办?
但那时世上,她愿了缘尽,无谁令她牵挂了,若有,也许……也许她不会……甩甩头,再用力拍颊,仿佛这么做能阻了那些胡乱冒出的想法。她深吸口气,像要把压得胸中发闷的东西全吐出般,重重一叹——
“欸,细想想也是个可怜孩子,是该多疼疼她。”
“三公主身陷囹圄,自身难保,还想多疼疼谁?”
一道带冷锋的男嗓陡起,伴随脚步声传来。
她闻声瞥去,两手攀着铁铸牢拦徐缓立起。
就见通道那端,高大身影从壁火跳动的幽光中走来——
来到她面前。
第4章(1)
唔……还在生气呢。
但即便发怒,眉凛瞳深,轮廓绷得凌厉,这张脸仍是相当俊俏好看的……尤其是鼻子,既直又挺,鼻头有肉,瞧起来就是好正派的模样。
又尤其是刀凿斧劈般的削瘦峻颊,搭着底下一个微润的方颚,硬中带软,刚中带柔,恰到好处啊恰到好处。
再尤其是那张略宽的嘴,严肃抿紧,抿作一线,唇瓣却显得别样柔软……
幽微火光在他面上晃动,被阴影轻覆的半边脸上,瞳心竟格外火亮……欸,多招人眼珠啊,害她又要看傻。
“鹰族的丽扬三公主,你不答话吗?”咬牙切齿,像唇瓣再软也快喷火。
她油盐不进、没心没肺般扬笑——
“什么三公主?什么丽扬?大将军喊谁啊?咱的贵姓是‘夏舒’,这个姓是怪了些,那是因我干娘姓夏,我干爹姓舒,我随他俩的姓,再因为我干爹活月兑月兑就像个上门女婿,巴着我干娘不放,所以夏在前、舒在后,我的大名嘛,单名一个阳字,太阳那个阳,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叫夏舒阳。”
棒着大牢,她话说得吊儿郎当。
忽见他单掌劈锁,那牢门巨大的铁锁应声裂开,一干守在通道外的虎狼卫疾步冲进,银刀纷纷出鞘,待瞧清里边情势,又全都止步不前。
男人砸锁闯进,其势汹汹,夏舒阳表情微变,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才想鼓动莲花粲舌说几句服软的话好生示弱,他已不管不顾直逼过来,将连连后退的她一把揪住,扛上肩。
虎狼卫个个有眼力,见主帅“劫囚”,二话不说银刀立刻回鞘,并分站两边让出通道,动作整齐划一。
夏舒阳直到被扛出地牢才回过神,心惊归心惊,但非常明白挣扎无用。
一旦被他拿住,她小巧腾挪的路数与擒拿手很难起得了作用。
他所习的武艺未见得多高明,全凭天生力大无穷,且气劲惊人,跟他这样的人对斗,只要一被近身,在拳对拳、腿对腿的肉搏战中绝对讨不了好。
认清事实,定定神,既然有人愿当苦力,她索性就放软身子由他扛。
大军屯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都统司的军监大门后,她被抛上马背,红鬃驹轻蹄奔跃不过一刻钟,四蹄甫停,她又被拽下来。
男人将她挟着,大步流星往一处宅子里去,闹得上前牵马的、守在大门两旁的,以及宅内服侍的人全都瞠圆招子。
“我说将军大人,咱们能不能斯文点儿?瞧您这又扛又抛又拽又挟的,您还没审呢我都被折腾晕了,我这不有腿嘛,而且还挺长挺美,您将军令一下,刀山火海我都跟,眉头若皱一下就不是好汉。人生是这样的,就算当不成英雄,也要是一条好汉,所以您这是……到底挟我上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