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原本就觉得这两位老人不是坏人,如今又确实见到了信物,自然疑心尽去。她想了想就拉着胡婆说道:“大娘,老伯,我如今确实没有地方可去,但若要我留下,你们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大小姐尽避说。”胡婆夫妻几乎是异口同声问出来,他们两人当年都受过夫人大恩,对这夫人留下的唯一骨血,但凡她有什么要求,两人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完成。
“大娘,老伯,”叶兰神色很是诚恳,“我能看得出你们是真心待我好,待我母亲也很敬重,但我既然离开藏鲲城,就不准备再以叶家大小姐的身分过活了,所以以后还请你们把我当成自家晚辈,不要以奴婢自居,否则我就另寻落脚之地。”
“这怎么成呢?”胡伯第一个开口反对,但胡婆却是抬手拦了他的话头儿。
她仔细打量叶兰好半晌,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若是夫人知道小姐出落得如此善良懂事,她在九泉之下定然也放心了。”
叶兰汗颜,心里忍不住发虚,若是让老太太知道原主本来的模样,怕是要立刻撵她出门了。她赶紧干笑着岔开话题,“那大娘和老伯是同意了?太好了,那以后我就叨扰了,大娘和老伯也不要总喊我大小姐,叫我兰儿栽好。”
“好,好。”胡婆应道:“我们对外的托词也说你是我们老家的侄女,以后大小姐也叫我们姑父姑母吧。”
胡伯年轻时候被马踢伤过,一辈子没有孩子如今突然升格成姑父,喜得眉开眼笑。他搓着双手问道:“老太婆,您看大……不,兰儿和山子赶了远路回来,咱们晚上是不是做点好菜啊?”
胡婆嗔怪的剜了老头儿一眼,笑骂道:“你又打着旗号,想要买酒是不是?”
胡伯嘿嘿笑着,显见被说中了心事。
胡婆把腰侧的荷包解下来递过去,说道:“去吧、去吧,今日咱们一家团聚,让你也高兴一把。”
“好咧!”胡伯欢喜至极,摘下墙上的酒葫芦就出门去了。
山子也不等老太太吩咐就寻了斧头开始劈柴,预备烧火,胡婆喊着让他歇歇,眼见他不听也就罢了,转而带着叶兰玄看她的房间。
小院子里只有三间正房,按照叶兰的猜想,她是要住在西厢房里,不想,胡婆却是径自带她走去正房东间,指着屋里的新床、新被褥、新桌椅、新妆台,笑道:“这些都是新置办的,有什么不合用的,以后让老头子再去家俱铺子买回来。”让山子跑这一趟时他们夫妻俩就想着有备无患,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她接着带着叶兰去了西间,这间屋子靠窗之处搭了大炕,北面立着书柜,还有一座大大的绣架。“冬日里天寒,你就挪到这屋里来住,平日或者看书写字,或者绣花都使得。”
方才相认之时,叶兰也只是心里发热,并没有如何激动,但这会儿眼见胡家日子过得不甚富裕,居然还为自己置办全套新的用物,甚至宁愿挤去厢房,也把正房让给自己,只为了让自己住得宽敞舒坦,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姑母,你们待我这么好,我会被娇惯怀的。”
胡婆慌得赶紧扯了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迭声的劝着,“你本是大家小姐,自小锦衣玉食长大,不嫌弃我们寒酸就成了,怎么会娇惯坏了呢?”
叶兰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坚持道:“姑母不是说我们以后是一家人吗?哪有侄女住正房,长辈住厢房的道理,还是我搬去厢房住,姑父姑母赶紧换回来。”
“那怎么成?山子还住棒壁呢,传出去不好听。”胡婆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一般,死活不同意。
叶兰想了想,折衷道:“我喜欢这个屋子,不如就只住这一间好了,姑母和姑父住东间,这样总成了吧?”
胡婆犹豫片刻,也没再坚持,应了下来,毕竟平日邻居间也常有往来,真让人看出破绽也不好遮掩。
一老一小说定了住处,就欢欢喜喜去灶间准备做饭。
先前老头儿烤糊的饼已是彻底黑成了包公脸,老太太免不得又骂了几句,正巧胡伯拎了一条肉和一块豆腐进来,眼见情形不妙,放下东西就跑掉了。
叶兰被这老俩口逗得咯咯笑个不停,胡婆有些脸红,末了也是笑起来。
叶兰一路上同山子朝行夜宿,吃不好睡不香,别的不说,肚子里的馋虫早就抗议良久了,这会儿见得鲜肉,眼睛亮得晃人,也不等老太太开口就抄起菜刀洗洗切切忙个不停,嘴里欢快的征询着胡婆的意见——
“姑母,咱们做碗红烧肉吃,好不好?那豆腐炖汤,再蒸一锅白米饭,保管吃得饱。”
“好,好。”胡婆原本还要拦着,生怕叶兰切了手,可是叶兰却出乎她意料的能干,手下的菜刀翻飞,显见是常做这些杂活儿的,她心疼得眼泪差点儿又掉了下来,心里把陈氏的祖宗八代都骂了里外三圈,堂堂相府大小姐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到底吃了多少苦,居然连下厨都如此熟练?
远在丞相府的陈氏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冤枉了,若是知道,必定气得暴跳如雷,她又不是无知的蠢笨夫人,用这样的下作手段整治继女,既留了把柄又容易坏了名声,哪里有“捧杀”这样的手段高明啊?
叶兰完全沉醉在烹制美食的快乐中,前世她自己独自在外工作,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养得嘴巴有些刁。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大小姐的富贵半点儿也没享受到,反倒是一直跟着原主吃挂落儿,如今终于安定下来,可以好好地做顿热饭菜吃,怎么能不欢喜?
小小的院落里很快就飘满了饭菜的香气,山子月兑了夹袄,只穿了中衣,挽起的袖口露出粗壮的手臂,一下一下慢悠悠地劈着木姅子。
胡伯躲在木堆后面同山子闲话,偶尔偷偷打开葫芦抿上一口酒,舒坦的眯起了眼睛。
“山子,你过些日子还要走啊?”
山子下意识扭头望向冒着热气的灶间,良久才应了一句,“走,外面还有一些事等我处置。”
胡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小声抱怨道:“若是不着急,你就多住几日再走吧。你不在家里,大小姐又刚来,老太婆再发火,都没个人帮我打圆场。”
“好。”山子点点头,手起斧落,碗口粗的木头应声变成了两半。
第六章落脚之处(2)
日升日落,转眼就是两日过去了。
西间窗下的火炕,不知是找了那个匠人盘的,真是相当的成功,每日太阳落山时候烧上几块木绊子,整个晚上大炕都热呼呼的,待得铺上厚厚的棉被褥,美美的睡上一觉,不管白日里攒了多少疲惫都会统统散去。
胡婆先前给叶兰备了两套衣裙,难得的是居然很合身,唯一让叶兰不满的是两套裙子都是绸缎的,干起活儿来很不方便。
昨晚,老太太禁不住叶兰的缠磨,找了自己年轻时候穿过的旧补衣裙,稍稍改了改,今早叶兰就迫不及待的穿了出来,做饭洗衣,不必小心翼翼怕脏怕勾破,果然舒坦许多。
山子劈柴禾,挑水,生火,扫院子,手下也没有闲着。
待得老俩口起身的时候,院子里外皆是拾掇得干干净净,堂屋的桌子上也摆了热腾腾的苞谷粥,切得细细的咸芥菜,金黄的炒鸡蛋,还有一小箩筐干饼。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是有些心酸又欢喜。两人没有子女,不想临到土埋半截,居然还尝到了这样被孝顺的温暖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