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山拍着二儿子的肩膀,嘴巴动了好几下,最后只嘱咐了一句,“天冷,别冻着了,早去早回。”虽然盼着光耀门楣,但疼爱儿子的心还是战胜了一切,他半字没提功名,就是不愿二儿子心思太重,反倒对身子不好。
杨诚怎会不知父亲所想,跪倒磕了头,就是连君轩也在一旁躬身行礼。
杨山想起他家里无人相送,倒是多说了几句,“出门在外,你们互相照料着,别惹祸,但也别让人欺负了。早去早回,要听先生的话,若是考得顺利自然好,若是不好也别上火,以后再考就是。”
这话让连君轩听得心暖,赶紧应是。末了望向忙碌的杨柳儿,眼里闪过一抹不舍。
杨柳儿似心有所感,扭头冲着他灿烂一笑,脸颊上的酒窝深陷,“连大哥,路上不许欺负我二哥啊。还有,状元一定是我二哥的!”
状元是要进京殿试才能取得,这次府城之行顶多是谋个秀才身分,就是累死也考不到状元,所以一听到这话,不只连君轩,就是杨诚都是笑个不停,反而冲淡了浓浓的离愁。
杨诚惦记还要去书院接先生,于是催着赶路,众人又说了几句话,一辆马车装了行李,一辆马车坐了人,就匆匆出了村子。
杨家人一直送到路口,望着马车没了影子才回家去。
不提杨家人如何一边惦记一边照旧过日子,只说连君轩和杨诚接了先生,一共三辆马车往府城去。
原本走的时候天色还好,不想下午就落了雪,眼见雪越来越大,紧赶慢赶还是没抵达投宿的镇子,天黑之时就在一座破庙里落了脚。
杨诚和连君轩的先生姓史,为人正派,但一辈子读书,难免有些迂腐,随身跟着伺候的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不知他是心里没成算,还是存了历练两个弟子的心思,凡事都不出声,只凭连君轩和杨诚张罗。
原本他见夜宿破庙,两人许会着急慌乱。不曾想,马车刚在庙外停下,连强和连海卸车,家安就不知在哪里抽出个扫帚,一个箭步冲进庙里,不一会,大殿就打扫干净了。
连强跳起扯开车顶的棕绳,眨眼就卸了很多东西下来。崭新的草席、厚实的棉垫子,怪模怪样的铁架子,甚至还有一大捆劈砍的整整齐齐的木头板子,待点起火堆,扣上铁架子,家安就拎着铜壶烧热水泡茶。
史先生坐在软乎乎的棉垫子上,手里捧着青花白瓷茶碗,一时间还有些恍惚。难道他犯了癔症,这不是在破庙,而是在书院里喝茶赏景?
杨诚和连君轩两人早把史先生的神色看在眼里,忍不住相视一笑,那模样如同戏弄了大人的小孩子一般得意骄傲。
家安也是存心显摆,撤了茶壶就在火堆上架了双耳铜锅,不一会就煮了半锅饺子,接着在棉垫子的空处摆好折迭小桌子,盛好小菜、装好饺子就请主子们开饭了。
史先生放下茶碗,一扫桌面,三盘子白胖水灵的饺子,热腾腾散着诱人的香气,旁边还有四只小碟子,分别装了芹菜花生米、卤百叶丝、香辣豆干、酸豆角炒肉末,翠绿、金黄、红艳三色掺杂,分外惹人垂涎。
他琢磨着是不是要训诫弟子几句,出门在外还这般奢靡,实在太过注重享乐了,不是苦读之道啊。可惜双手却不听他的使唤,嘴巴一张就塞进一颗饺子,牙齿皎合间,鲜香油润的滋味让他再也没空闲端架子。
“罢了,还是吃过饭再说吧。”史先生暗暗叹气,到底没法抵抗自己肚里的馋虫。
结果吃了饭,火堆被移走,铺上垫子和厚被褥,被窝里暖的同家里一样,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直到入梦了也没记起要说什么。
之后一路上,白粥配酥饼,骨汤小面片,香甜小汤圆,一日三顿吃下来,直到进了府城找客栈落脚,史先生也没找到机会“摆威风”,最后只能早出晚归寻同年好友请酒,替两个弟子打通关节。
没办法,吃人家的……嘴软啊!
第十八章喜中秀才(2)
北风刮得一日冷似一日,田里的麦子已经盖着雪被安然睡去了,寻常日子,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柳树沟里,家家户户都开始猫了冬,男人们做些小活计,婆娘们则聚在某家大炕上做针线、说闲话,偶尔举着鞋底子敲打两下淘气的娃子。
杨山上了两次山,见收获少,家里又不急着用银钱,反倒是大儿子铺子里每日都有进项,于是也收了弓箭柴刀,带着杨田出门去蹓跶几圈,偶尔让杨柳儿姊妹炒几个菜,寻三五个交好的村人回家来喝碗老酒、吹吹牛,日子过得倒也快。
当杨柳儿无聊的把钱匣子里的铜钱清点了几十次后,杨诚和连君轩终于回来了。
这一日杨志正在铺里同几个熟客说笑,突然见自家二弟归来,喜得立刻迎了出去。他也是个精明圆滑的,先前听弟弟隐隐说过,书院里的读书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适合去考秀才的只有他们两人。明白内情的人自然不会说什么,但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还不知道要扯出些什么闲话,所以在弟弟的秀才功名没有牢牢戴在头上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多嘴声张。
杨诚多日不见大哥也很是激动,开口就问家里人都好不好,连君轩也是笑着上前寒暄几句。
说话间,杨志就要把两人带到后面厢房,可杨诚却示意他看向门外。原来连家马车旁还站了一个手挽包裹、身穿素色袄裙的年轻姑娘。
杨志看得一愣,脑海里闪过那些香艳的戏文,立时就沉了脸,不管这女子是同弟弟还是连君轩哪个有牵连,都不是好事。
“大哥,这位是吴掌柜的独生女,还是把人请去后面再说吧。”杨诚猜出大哥误会了,但也不好多说,只得稍稍解释了一句。
杨志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而那吴姑娘长得浓眉大眼、身形高挑,进了铺子见几个客人望向她,赶紧低了头,随着杨诚往后走,行事倒也规矩的很。
不过几步路,众人就进了杨志平日歇息的小屋,待上了茶水,杨诚也不敢耽搁,仔细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史先生带着他们两人到府城赶考很是顺利,两人笔试都名列前茅,学正大人同史先生是同年,私底下也常走动,当面考校时又怎会为难,于是两人当堂就被点了秀才,只等明年秋日再去皇都大考。当然,若想要多准备两年,等三年后那届再考也成。
师徒三个自然是欢喜非常,在府城游玩几日,采买了一些东西就准备回来了,结果临行前一日,晚间宿在客栈,见这吴姑娘因为没有银钱付帐被店家驱赶,两人一时好心上前解围,不想越问越觉得熟悉,最后才知道,这吴姑娘原来就是烧鸡铺吴掌柜的女儿。
只是吴掌柜早就兑了铺子回老家去了,怎么他的女儿还千里迢迢跑来寻亲,难道哪里出了岔子?两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又不敢让吴姑娘自己赶路,就直接捎带她一起回来了。
杨志听完也是满肚子疑惑,刚琢磨着要仔细问一问,吴姑娘倒是先开口了,起身行礼之后就问道:“这烧鸡铺子不是我阿爹开的吗,为什么不见我阿爹?”
杨志几个对视一眼,这才慢慢说道:“吴姑娘,这铺子在两个月前就出兑了,吴掌柜拿了银钱,同大师傅结伴回乡去了。你路上不曾遇到吗,还是走岔了?”
“什么?”吴姑娘称得上是个美人,但一路受了些苦楚,消瘦许多。这会受惊之下,眼睛瞪得很大,让人很是担心她的眼珠会从眼眶里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