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在门外痴痴望了半晌才迈步进去,一边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梳子替连君轩束发,一边装作不在意的探问。
待听到连君轩果然又要去杨家,她实在忍耐不住,低声劝道:“少爷,那杨家听说有两个姑娘待字闺中,您常去走动是不是有些不妥?时日久了,杨家兴许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传扬出去,于少爷的声名有碍。就是老太爷那里,怕是也盼着少爷多结交些世家子弟……”她越说越顺口,根本没注意连君轩已经变了脸色。
只听得“啪”的一声,黄杨雕花木梳重重摔在地上,断成两截,也成功让碧玉闭了嘴,白着脸跪了下来。
“少爷息怒,奴婢也是为了少爷好才多嘴的。”
“什么时候我出入行事都要受你管了?是不是平日待你太好,让你忘了本分!”连君轩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衫,好似上面那一条小小的皱褶都能惹得他心疼。
碧玉盯着长衫上并不工整的针脚,心里的酸醋又泛滥了。大夫人当日送她过来伺候,就许了她一个二房的位置,她虽然是奴婢,但老子是将军府的大管家,娘亲是内院管事嬷嬷,她就是配个七品小辟做正头娘子也够资格了,偏偏自小就把一颗心落在二少爷身上。
她想诉说她的痴情、她的一片衷心,但女子的羞涩和自尊又让她嘴巴上像抹了糨糊,半句也说不出口。
“哼,到院子里跪一个时辰,醒醒脑子,下次再犯就滚回皇都去。”连君轩扔下一句,唤了家安抱起盒子就出门去了。
碧玉木然的跪在院子里,耳里听着院门外沙沙的脚步声,愤恨的脸上都要滴出血来。不用说,整个宅子里的丫鬟仆役定是都来看过热闹了,她的颜面澈底被剥个干净,明明她是真心为少爷打算,少爷为什么不听?那下贱的农家女到底哪里好,让少爷如此痴迷?
不说碧玉如何咬牙切齿,杨家那边一如往日的和乐。
饼节时候,晚辈送些节礼是应该的,杨山见连君轩送的布料和干货都不算矜贵就痛快收了,末了喊着闺女多做些好吃食。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杨柳儿也没有偷懒,当灶主厨,杨杏儿烧火帮手,成果斐然,不到一个时辰就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吃得全家人都是酒足饭饱。
饭后,院子里摆了些水果点心,一家人天南海北聊着,末了,杨山和杨田先去睡了,杨杏儿惦记做针线,杨志杨诚兄弟也回屋说起了闲话,一下子就剩下杨柳儿和连君轩两个。
不同于原本那个环境破坏殆尽的世界,大宇的天空极干净,中秋的月亮也是分外的明亮。那一轮金黄色的月亮施施然的挂在半空中,隐约可见上面点点斑驳的暗影。
杨柳儿忽地想起她那对嗜钱如命的爸妈,这时候是不是也在赏同一轮圆月,是不是后悔忽视她这个女儿这么多年,亦或是他们对于她的消失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
“想什么呢,满脸的恼色。”连君轩偶然扭头,见不得她这副淡淡怅惘的神色,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花苞头。
丙然,杨柳儿一掌拍下他作怪的手,嗔怪的瞪起大眼,极似被打扰了好眠的猫咪。
连君轩满意的笑开了脸,问道:“说啊,到底在想什么。”
杨柳儿对他这时不时的逗弄已经习惯了,不耐烦的扔了句,“没想什么,就觉得是不是天下各处的人这时候都在赏同一个月亮。”
“当然了。”连君轩仰靠在躺椅里,随手摘了一粒葡萄塞到嘴里,含糊道:“南到海州,北到冰原,甚至皇都那些王公贵人……”说到一半,他的神色也黯了下来。
这个时候,皇都的将军府里,祖父一定领着一大家子人赏月,父慈子孝、儿孙满堂,是何等的欢喜和乐,只是不知有没有人想起他这个被撵到甘沛自生自灭的庶子?
杨柳儿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眼角扫到连君轩脸色有些郁郁寡欢,脑子倒是难得灵光起来,赶紧撒娇闹人,“连大哥,今夜月色这么好,不做些什么真是可惜了。你不是跟胡子大叔学了剑法吗?!舞几下给我开开眼界好不好?”
连君轩刚回过神就听到这古怪请求,当真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说自己是堂堂好男儿,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家卫国,可不是为了嬉笑之用,但眼前的少女双手托着白皙的脸颊,大眼眨呀眨的,满满都是甜美期盼,他的拒绝怎么也出不了口,只得认命的跳起身,折了一枝柿子树枝,拉开架式,伴月起舞。
杨柳儿原本只是随便扯件事做借口,没想到这骄傲大少爷当真会应下来。
只见圆月的清辉徐徐从天上洒下,落在一身青衣的俊秀少年身上,抬手立足,姿势变换间,光影交替,别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倒让她看得痴了……
“好!”不知什么时候,杨志杨诚兄弟也走了出来,大声叫好。
杨柳儿回过神来,猛然红了脸,为自己方才的花痴心虚,赶紧凑趣的抓起一个果子扔出去,嚷道:“舞的好,本小姐有赏!”
闻言,连君轩脚下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伸手捞了果子,恨恨应道:“打赏也要真金白银,扔果子哄猴子呢!”
听到这话,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几人又聚在一处吃了些水果,好半晌才散了,少年少女心里那一丁点的悲戚不知何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合眼前又望了望照旧安然挂在空中的圆月,一夜好梦。
杨家在城里开了铺子,这事自然瞒不过十里八村的乡邻。毕竟总有人去县城采买或者办事,只要一个见到,回来端着老碗蹲在村口吃饭时说上一句,就全村皆知了。
众人还以为杨家背负了一百多两的债务,没十年八年是别想缓过来,没想到不过两个月功夫,人家不但还了外债,甚至还开了铺子,这消息简直像春雷滚过大地一般让人吃惊,也炸醒了无数宵小之辈。
杨家老宅里自然人人嘴里都吐不出象牙,杨老太太甚至还想上门质问,结果被杨老头死活拦住了。
杨六爷听到风声,让家里婆娘上门警告,杨山一家已经出宗,人家是富贵还是落魄,都同杨家没有关系,但杨老太太若是敢闹事,丢的可就是整个杨氏族人的脸,杨老太太不服,跳脚骂了几日,可到底也没胆子惹怒整个杨氏族人。
柳树沟里的乡亲倒是还好,有人说杨家许是捡了狗头金,也有人说杨家这些年一直在装穷,那些全是陈氏活着的时候攒了丰厚的家底。
当然,偶尔有那嘴巴歪的想起了连君轩,不由酸溜溜地道:“他家不是抱了条大腿吗?兴许是把那位少爷伺候好了,人家手指缝里落下几块银子也够咱们忙活一年了。”
笆沛虽说地处偏僻、干旱穷苦,但民风却是淳朴,红脸汉子们多豪爽义气,听到这话,立时就是骂声一片。毕竟当初杨柳儿差点被杨老太太勒死,连君轩费心救命的事村人无所不知,而且杨诚身为柳树沟里唯一一个读书人,连君轩是他的同窗好友又兼杨家恩人,平日不禁连君轩走动这都是应当应分,哪有把恩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包何况连家的事在甘沛也是人人知晓,一个没有父母亲人理会的小子,谁待他亲近和气,愿意常来走动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不利于杨家的闲话刚一出现就被狠狠掐灭了,但杨家因何暴富,还是深深扎根在众多乡亲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