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老成精,史先生即便再愚笨,也猜出今日这事蹊跷,大家族总有些阴私争斗让他很是不齿,但又不放心弟子因而断了功名之路,所以才出声提醒,连君轩又怎会不知?只诚心行礼谢过。
史先生一走,其他学子也不敢逗留,大伙鱼贯而出,不多时,院子里就剩杨家兄妹是外人。杨诚冷冷瞪了师弟一眼,也道:“过会到我屋里来!”
闻言,连君轩赶紧讨好笑道:“师兄放心,我马上就来。”
杨诚冷哼一声,摆手示意看戏看得意犹未尽的小妹随他回去,一瞬间,院子里只剩连家兄弟了。
连君轩也不理会想要吃人的大哥,直接吩咐走过来的连强,道:“找间空房子,请大少爷进去坐坐,若是有人寻来,一并关起来。再派人去给老爷子送信,一五一十照实说!”
连强低头应下,连君轩扫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大哥,轻蔑一笑,转而快步离开。他还得去同师兄赔罪呢,哪里有功夫在这磨蹭。
连大少爷气得跳脚大骂,刚想追上去就被两个护卫抓了胳膊,硬是“请”到厢房坐休息,任凭他怎么叫骂也没人应声……
“啪!”
连老爷子铁青着脸,抬手把茶碗重重砸到地上。若是长孙在跟前,他都想直接劈开长孙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豆腐渣。
明明同他说过多少次了,哪怕做不到兄友弟恭,起码也不要再去招惹老二,难道他以为老二还是那个随意就被他推下假山、扔进池塘的小孩子吗?
如今自己还在世,那事也没完成,还能拦在中间阻挡一二,可若到了那日,老二再也不念血脉亲情,恐怕就不会这般轻易放过长孙了……
“这个蠢货!老二考了功名,对连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怎么就不懂?难道坏了老二的前程,他就能得到什么好处?整日不学无术,坑害起兄弟来倒是手段百出,真是气煞我了!”连老爷子越说越气,抬手又砸了一只茶碗。
连强赶紧跪地劝慰,“老爷子,二少爷已把那院子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赶紧想办法把这事遮掩过去,否则钟家那里怕也不好交代。”
连老爷子如何看不出事情的轻重缓急,但先前杨家告状一事已欠了钟家情分,如今又污了人家闺女,就算那闺女也不是个安分的,但到底是自家子孙争斗才惹了祸,他这张老脸皮再厚,也不知怎么去见老友啊!
“真是冤孽啊!”连老爷子狠狠拍了桌子,高声吩咐一旁候着的心月复武伯,“火速准备一份聘礼,随我去钟家提亲!”
武伯原本见儿子回来还很欢喜,没想到儿子送来的又是坏消息,这会听了吩咐,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应声下去忙碌了。
连强无奈又委屈,行礼告辞,也要准备返回小镇,却被连老爷子留下。
连老爷子琢磨了好半晌,到底叹了气,他想让连强捎信给小孙子,若是再遇到这事,多给连家留些颜面,但想起那个不争气的长孙做事如何毒辣、不留手,他又熄了这念头。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也不能偏心太过,一旦他约束小孙子留手,说不定哪回他就被长孙害死了。
“罢了,罢了。”连老爷子挥手撵了连强出去,末了颓然坐在太师椅上,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客栈小院里,连君轩此时也正水深火热,杨诚很生气,虽然他把事情的原因过程都说的清清楚楚,但杨诚依旧不愿给他一个笑脸。
连君轩倒茶赔礼,末了实在没有办法就转向杨柳儿求救,偏偏一旁的杨柳儿咬着点心,双脚悬在椅子下来回晃荡,悠然自在的模样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杨柳儿看了好一场戏,这会也舍不得连君轩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赶紧把剩下的一半点心塞到嘴里,含糊出声求情道:“二哥,你不要生气了。连大哥他——”
“你也闭嘴!”杨诚是真恼了,连小妹也责怪上,“出门的时候阿爹说什么了?让你有事听我的话,你呢,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说一声。若是连大少爷安排缜密些,心思再歹毒一些,师弟难保不会中计,到时候要怎么转圜?再说了,即便连大少爷再可恨,那钟家小姐总没有多少错处吧,这般毁她清白,以后就算嫁入连家也不会夫妻和顺,师弟这般行事,实非君子所为!”
杨柳儿被训的低了头,就是连君轩也满脸愧色。先前心里存了一口气,只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里考虑得到那么周全,这会仔细想想确实如师兄所说,自己有些……失了仁义。
思及此,他坦白认错,“师兄,我错了!”
杨诚嚷了几句,又见师弟确有反省之意,脸色也就缓和许多,“这事已经做了,后悔也没用。看连老爷子如何处置吧,想必两家为了遮丑一定会结姻亲。到时候,钟小姐嫁进连家,能帮衬你就多帮衬些吧,但记得也不要多牵扯,至于连大少爷,真是……”
一想起连大少爷想断了师弟的前程,杨诚极想再骂几句,但到底还是忍下了,“你这般也算报了仇,以后离他远些。科考过后,不管中不中,咱们都早早回甘沛去。”
“是,师兄。”连君轩赶紧应下。
杨柳儿也是小声保证道:“进了皇都后我也一定守规矩,不让二哥惦记。”
听了这话,杨诚倒是无力的摆了摆手,显然对小妹的保证抱持怀疑态度,但这会也不想多说,只能看以后了。
片刻之后,小院里的学子们吃了饭就纷纷点起油灯,有刻苦攻读的,也有翻箱子找衣衫,准备风光进皇都的。总之人人都很兴奋,直闹到半夜才算睡下,可是没睡多久,旁边的院子又闹了起来。
先是钟家来人,接走了钟小姐主仆,接着连家也派了马车,直接捆了连大少爷和傍晚时自投罗网的长随,一同连夜赶回皇都。
连君轩蹲在墙头,眼见两队车马渐渐隐没在夜色里,心里微微有些愧意。
他自认不是君子,对于师兄所言那些害了钟小姐的话,他并不怎么后悔,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无辜的人,她既然敢跑来小镇私会男子,就得承受这么做的结果。他唯一舍不得的是自家老爷子,这会怕是又在同钟家扯皮吧,世家大族的姻亲,结好了是帮手,结不好就是仇……
事情果然如同连君轩料想的一样,这一晚皇都里虽然玺歌依旧,但私底下却是另一番热闹。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秘密,特别是沾染了桃色二字。
小镇本就处于喉舌位置,是进皇都的必经之处,哪家没个眼线扎在这里瞧瞧风景啊,几乎不等钟家和连家接到消息,各个大宅门后院几乎就热火朝天的议论开了。
钟尚书是朝中文官翘楚,几乎是小半朝官的座师,连老将军又是武将之首,这两家的后辈子孙纠缠到一块,就是没有什么事也都要被舌尖搅一搅,更何况还涉及了兄弟争斗、儿女情长……
哪怕连家立刻向钟家提亲,第二日一早更放出消息,说两家早就议亲、互换了庚帖,也没一个人相信,但若是遇到两家人,还是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道喜祝贺,不过也有那平日相交甚恶的,免不了也要嘲讽上两句,让连钟两家后院日日都能扫出一大筐碎瓷片。
虽然钟家夫人明知自家闺女平日也不是个安分省心的,若不是她私自出门,也不会被坏了清白,可孩子总是自家的好,打骂两句就舍不得了,因此就算恨连家恨得咬牙切齿,还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赶紧置办嫁妆把闺女嫁过去,否则,也不会有别的人家来提亲了,若是再倒楣一些,肚里留了种,那就真成了天大的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