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色淡然,但是那佯装不出来的恬适明明白白写著,像了了件心头大事般的轻松。
“我听说你是有长辈的……”那些长辈都不管你家的死活吗?
他继而又想到,也对,他在邬家出入多久了却从未见过那所谓的长辈,一个屯子能有多大,大到走不到头吗?
“有吗?”她歪著头,好像战止问了件凭空捏造的事情。
这话题就这样打住了。
随后,他们又去了北长街的庆余堂药铺,邬深深这回让战止在外头等著,但他仍旧能够看见柜台上的互动,她果然把晾干的草药和两支鹿茸,及其它中药得用的部位都卖给了一个留山羊胡子的老者。
离开药铺,接下来是绣铺,她交了邬浅浅织的布和肖氏的绣件,又领了新活儿,结算工钱竟有七两银子这么多。
邬深深的脸笑开了花,她今天发了笔小财呢。
不过无论是食堂的大林叔,庆余堂的许爷爷,或是绣铺的张姨都是交易多年的熟面孔,从她爹娘到她这里,要不是有这些人照顾著她,她又怎能走到现在?
她那没见过面的爹……这就叫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吧。
来到无人角落处,她掏出两锭五两的小银锭。“这是该你的。”
鹿茸、猴头蘑都是他的功劳,六两银子是他该得的。
“我是你请的长工,不论你赚多少银两都该归你的。”不就得那一点钱,居然还傻乎乎的拿出来分他。
“要你拿你就拿著,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小冽要照拂。”这一世,得到一副健康完整的身体,所以她也发誓不欺不骗、不坑不拐,要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的过完这一生。
这两个小银锭上面阳雕著“日进斗金”四字,底部是阴雕的“开工银锭”四个小字,缝隙处都是污垢,可见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
这样两个小银锭,若是以往只能拿来打赏下人,他哪会看在眼里,现下,这两个脏兮兮的银块算是他出卖劳力首次得到的报偿,还是从一个女子的手上接过来的,战止啊战止,你曾几何时落魄到这种地步?
但下一瞬间便听到邬深深坚定值得信赖的声音响起,“别胡思乱想,用你自己双手赚的钱并不丢人。”
他是堂堂大将,见过的金山银山就算没有大山高,也有小山高,搞不好看到不要看了,可是他那眼神明明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悲伤,莫非,六两银子对他来说还是太少了?
她可是肉痛得很呐!
“要不,下回上山打的猎物都算你自己的,我自己的猎物自己打!”这样会不会太没当主子的威严?算了,做不来称职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明年只要教会他如何播种耕田种地,他们就算两清了。
可如此这般,她心底竟隐约有些不舍。她咬著下唇,想这些做什么?她还有一堆要买的东西,还得赶在太阳下山前返家,哪有余裕在这里担心还没有来临的事情。
抹去刚萌芽的绮思,肚子忽地叽哩咕噜作响。
她脸色有几分不自在,但随即释然,模著月复鸣不止的小肮道:“早上就吃了一张炊饼,我饿得很,吃饭皇帝大,我们填一填肚子再去买东西?”
战止心咯噔了下,脑门有些发晕,她的笑容也未免太可爱了——那小小的殷勤和怂恿,好像没有让人不答应她的理由。
晕陶陶的被带著在长巷的小摊子坐定,战止这才发现怎么不是饭庄也不是酒肆,好歹她今天收入颇丰,请人吃饭最起码也该挑称头一点的场所,而不是这油腻腻、脏兮兮,旗帘子叫富长饭庄的小摊子。
这丫头是只不折不扣的铁公鸡!他心忖,还颇为月复诽。
不过当他品尝完面前那碗色香味俱全的什锦面,还把汤喝得一滴不剩之后,战止很快收回前言。
难怪她老是把这碗佐料丰富到满出来的什锦面挂在嘴上,总嘟囔著有多好吃又多好吃,这碗面不只一顿晚饭的分量,这份只属于她自己的闲暇,是她能独自拥有,微末却又丰满的幸福吧……
他不自觉伸指过去,抹去了她沾在嘴角的汤渍。
邬深深受惊的瞪大圆圆的乌眸,本来要低斥他放肆,谁知听到旁人的说笑声——
“哟,小两口感情真好!吃碗面也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想当年小老头也有老婆小孩热炕头的时候啊!”言下之意似乎已成过去。
这谁没有过去,尤其活到他这把年纪的人,两人没有多问,也没多说什么,因为不管怎么解释,在旁人眼中都是有欲盖弥彰的嫌疑,会了帐,落荒而逃。
“福记生炒肺,陆大叔最爱吃这个了,等会儿买上两斤让陆大叔吃个够,然后煤炭、大米、粗粮、白面……都要买,”她眼珠转了下,现在家里人多。“煤炭很有些重量,加上大米、粗粮、白面等等,车推得动吗?”她会不会太把他当作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力士在用了?
他冷嗤,太小看他了!这点东西算什么?!
既然这样,她扳指继续数下去。“陆大娘要的尺头,陆大叔的烟丝,再买点枸杞子泡茶给娘喝,可以明目,手药是给浅浅的,可以防止手皮起皱和皲裂,嗯,再替她买一朵珠花好了。”妹妹也到爱漂亮的年纪了,还有壮哥儿的糖人儿、文房四宝,林林总总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了。
战止发现她很公平,只要壮哥儿有的,也没少了自己弟弟那一份。
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无条件且理所当然的关爱对方,即便夫妇、手足也不见得做得到,可她却能推己及人……还是,她想从他身上贪图什么?
他不由得嗤笑,如果是以前的那个光风霁月的战止或许有可能,现在的他,不管是谁见了都还要掂量掂量要不要与他为伍,免得沾上一身晦气,躲都来不及了。
她,压根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吧?
第五章你有我(2)
自觉全身上下一无是处的战止想岔了一点,邬深深对他是有贪图的,贪图他有一把好力气,贪图他是个她看顺眼的男人,她贪图的,也就……这么简单罢了。
“顺眼”二字说起来简单,其实广泛如海,因为看一个人漂亮俊帅与否,其实是很自我的情绪,有的人喜欢单眼皮小眼睛,又有的人觉得满脸雀斑也很Q.
不过人心和灵魂是最不容易被控制的,谁又想得到这么简单的因素会在后来一路给它歪了下去?
“你自己田地出产的粮食难道不够吃,还要花银子买?”战止幽幽的眼光瞪著她,瞪得她头皮发麻。
“田地是以前的事,现下归别人了。”她的目光平静如水。整个屯子都知道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也就被良心给狗吃的亲戚给劫了而已。
“说清楚!”不是听说是她家田地佃给别人了,怎么从她口中说出的是归别人的?
想不到他也有专制的时候,最初在山上遇见他时,她以为他孤高清傲,后来就是个不懂稼穑艰难的外来户,可他能屈能伸,爱护弟弟的态度让她觉得这男人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君不见注重家庭的男人便会照顾妻儿,能照顾妻儿便会是个有肩膀、有担当的好丈夫。
“我只是运气比较不好,有一群和豺狼差不多的亲戚。”他眼底的疑惑那么明白,也是她开始信任这个人了吧,她平铺直述的将父亲过世后祖父母纵容叔父,以他们一家都是妇孺,壮哥儿有夭折之虞,强行代管家中田产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个中细节她不耐纠缠,略过不提,但其中酸苦,曾以为不可磨灭的,如今道来,不想在时光的抛掷下,居然可以这么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