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今日这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王氏的心眼已经偏到房梁上了,若是将来为了葛书成,她兴许真会做出这样卖女求财的事。
梆大姑的丈夫姓曲,在村里一向以寡言出名,外号曲哑巴,轻易不肯开口说话。这回跟着妻儿来的他见先前闹得那般厉害也不曾开口,这会儿却突然开口,“答应吧。”
铁柱媳妇也赶紧帮腔,“迎春嫂子待妮儿可好着呢,妮儿跟着她过日子,一定不会受苦,大舅就应了吧。”
迎春上前扶了葛大姑和葛妮儿说道:“妮儿以后跟着我们,自有我和大壮帮她张罗嫁妆和亲事,爹娘只管好好看着老二就好了。”
王氏不知是听了嫁妆两个字,觉得又可以省下一笔银钱,还是被闺女说中了心事恼得狠了,突地高声骂道:“想滚就滚吧,出了这个门就别再想回来!”
梆妮儿抹了眼泪,抓紧手里的包袱挽着迎春的手臂就出了门,急切得好像这院子根本不是住了多年的家,反倒如同地狱一般可怕。
梆大姑看看片刻间失了一儿一女的大哥,重重叹了口气后带着家人也回去了。
梆妮儿好似耗光了所有力气一般,进了后边小院的大门后,腿一软,差点磕在门板上。
迎春眼疾手快扶了她,怜惜地劝道:“别想太多,以后跟着我跟你哥哥,亏不了你。”
梆妮儿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了出来,哽咽道:“嫂子,我以后帮你哄宝哥儿,做饭洗衣,不会白吃饭的。”
迎春听得好笑又心疼,挽着她进了西屋笑着说道:“傻丫头,我和你哥都有手艺养家,哪里就差你一口饭,以后你就在家里帮着嫂子看家、绣绣花,等嫂子给你攒好嫁妆,咱们再选蚌好人家嫁过去,好日子可是在后头呢!”
梆妮儿红了脸,赶紧扭身装作整理包袱来掩饰羞意。
迎春笑了两声,刚要上前帮忙,突然觉得手里空空,惊叫道:“哎呀,我怎么把宝哥儿忘了!”
她拔腿就往先前托付的那个村人家里跑去,惹得正抱了柴禾进院的葛大壮,还有追出来的葛妮儿都笑了起来。
分了家之后,葛家小院犹如新生一般,无尽生机焕发。
这一日,不远处的县城东北角有条青槐胡同,胡同最里面有座院子,门面不出奇,但里面却修建得富丽堂皇,先前那借宿在迎春家里的吴公子正坐在一棵桂树下打着棋谱,身旁一个小童静悄悄煮着茶。茶香袅袅间,阳光透过枝叶投射在他的青衫上,犹如点点金鳞,衬得他神色从容淡雅。
端着乌木托盘的老嬷嬷在回廊下站了许久,脸上满是欢喜的笑。自从得了那把能走动的椅子,自家公子可是变了很多,不但每日里都会出来坐坐,偶尔还会让人推着上街走走,一改先前的沉闷阴晦。就连对京都那边的书信都勤了起来,前几日府里刚刚送了很多吃用之物来,可见老爷也心疼这个长子,这般下去,公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她端了托盘上前,把点心摆上檀木小几,开口劝道:“公子,您少做些耗神的事儿,还是歇一歇吧。”
吴公子放下书,晃晃酸疼的脖子,双手就要转动轮椅,末了却改了主意,支起身要站起来。
老嫂嬷大惊,赶紧上前搀扶。
可是吴公子却已经站得很稳,甚至向前迈了两步,虽然残疾的右腿还是只能轻轻着地,活像一只单腿蹦的兔子,但这却是他两年来难得能不靠外人独自前行的时刻。一抹喜色盈上他的眼,在阳光下十分明显。
老嬷嬷欢喜得立刻就掉了眼泪,跪下磕头,嘴里谢了所有神佛,只为了自家主子这样细小的两步。
吴公子扶起这位自小苞着自己的女乃娘,低声道:“嬷嬷,不可这样,以后还会更好的。”
“好,好,能看到公子痊愈的一日,老奴就是死了也能闭眼了。”老嬷嬷胡乱抹了眼泪,扶了主子慢慢绕着桂树走动,末了许是怕主子无趣不肯再多走,随口就把在侍卫那里听来的闲话儿说了。“公子,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先前春游时候借宿的那户农家,就是做了这轮椅献上来的葛家?”
吴公子脑里闪过那个抱着孩子笑得无比温柔的女子,低声问道:“怎么,又见到她了?”
老嬷嬷没有听出主子话里单单特指了一个“她”,反倒欢喜主子难得对这些闲事感兴趣,于是兴致勃勃地把听说葛家老二欠债败家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葛嫂子两口子都是好人,可是家里老人太偏心,以后这日子怕是难过了。”
吴公子示意老嬷嬷扶了他重新坐回轮椅,手指模着扶手上的纹路,淡淡说道:“她做得那几道菜倒也馋人,明日请她上门来帮厨几日吧,工钱从优!”
老嬷嬷闻言愣了一下,赶紧应了下来,她偷偷打量自家公子的脸色,却是看不出半点儿异处,最后只得摇摇头下去安排了。
另一边葛家村里,自从葛妮儿搬来住,迎春这些时日真是轻省许多,洗衣做饭都有人帮忙,就连大宝几乎都长在了姑姑怀里,连她这个亲娘都不亲近了,气得她总是点着他的小脑袋笑骂白眼狼。
而葛妮儿有了侄子这个开心果,在亲娘那里受的伤也很快痊愈了。
这一日,迎春早起吃了饭后,把后园里的杂草铲了个干净,末了又把四处乱爬的丝瓜藤蔓往架子上引一引,偶尔抬头看看白花花的太阳,心里又生出一丝愁绪。家里如今一文存钱也没有,粮缸也快空了,若是出外做工的葛大壮再不回来,他们三个怕是就要饿死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运气实在不好,这些时日许是郑家和刘家的小少爷们胃口不错,两家都没有再派马车来接她上门做吃食,自然也就没有工钱了。
这种手里没钱、缸里没粮的感觉实在太不好了,不过迎春却不后悔当日之事,虽然代价有些巨大,但她却是自由了,以后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不用随时担心王氏扣过来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然后就欺负得他们一家有口难言了。
她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葛妮儿在院门口高声喊着,“嫂子快回来,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迎春心里疑惑,赶紧在水桶里洗了洗手,简单整理一下衣裙就回院子去了。
吴嬷嬷正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一见迎春回来就站起来笑道:“葛嫂子这是去哪里忙“哎呀,是婶子来了。”迎春很喜欢这个老嬷嬷,上前请她坐下后问道:“吴公子身体可还好?我还没谢过婶子替我家孩子爹捎了椅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有什么谢的,举手之劳。”老嬷嬷许是也难得出来走动,拉着迎春说了半晌闲话才提起正事。
迎春一听吴公子想念她的手艺,想也不想就道:“这会儿我家里也无事,不如这就跟婶子去吧,正好菜园里的菜都是新鲜的,顺手再摘些带去。”
老嬷嬷抬头见葛妮儿抱了大宝站在门口,就欢喜地接过大宝道“好啊,我也不跟你客套了,我们公子就喜欢清淡新鲜的吃食。我们府里清净,你把大宝也带着吧,反正不过两、三日就回来了。”
迎春提了篮子去后院摘了苦瓜、豇豆和叶菜,又叮嘱葛妮儿几句后就随着老嬷嬷坐马车进城了。
吴公子许是有事在忙,老嬷嬷直接带了迎春去了灶间旁的厢房。
迎春眼见天色近晌午,也没多歇息,哄睡了大宝就去了灶间准备午饭。原本灶间里掌勺的大厨是个胖子,想必是事先得了老嬷嬷的叮嘱,心下清楚知道迎春对他的地位没有威胁,所以待迎春还算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