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因为前一日又下雨,雇主家里的排水沟不通,淹了后花园,一时着急就请他们帮把手,葛大壮忙了半天,疲惫地靠在门口歇息,正好见得一个村里磨刀汉路过,就拦了他问起家里之事。
那磨刀汉子想起今早碰到王氏在村头说得唾沫横飞的话,就笑道:“你家来了几位贵人借宿,你那二娘不知怎么吃了亏,到处骂你媳妇儿趁你不在家勾人呢。”
梆大壮立时就皱了眉头,眼底闪过一抹恼火。他出门时候明明已经同老爹和妹子说过,要他们帮忙多看顾自家,怎么王氏又跑出去败坏媳妇儿的名声呢,若是媳妇儿一时想不开,这可如何是好?这般想着,他就有些着急了,同村人道过谢后,就去找了管事请了半日假,匆匆回了村子。
梆家大院里,葛老头正气急败坏地扯着王氏理论,他少有的发了脾气,骂道:“你这个老婆子,整日把活计都扔给闺女,自己穿得花枝招展出去说闲话,我也没拦着你。但你这嘴上怎么越来越没把门的了,哪有婆婆出去说儿媳勾人的?大壮回来,我还有什么脸见他啊。”
梆妮儿也皱了眉头在一旁帮腔。
王氏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用力一扭,震得葛老头差点摔倒,然后跳着脚骂道:“我就说她勾人怎么了,招了那么多男人在家里,你当她还能清白到哪里去?就是那个憨倔头回来,我也这么说。好心当作驴肝肺,我是他娘,就是错了,他能拿我怎么着?”
她正说得得意洋洋,冷不防身后却是有人应道:“我不能拿你怎么着,但是这次出工的工钱就不送过来了,我媳妇儿受了委屈,又刚生完孩子没几日,要买些吃食补补。”
王氏吓了一跳,回身瞧着站在门口的葛大壮,不禁有些心虚,但是听了他的话,立时就气炸了,“不成,书成还等着家里送钱买笔墨呢,你工钱不交我这,我拿什么给他送去。”
梆大壮不理她,扫了一眼明显有些羞愧的老爹和妹子,转身回了后边自家。
王氏还想追上去,却被葛老头父女赶紧拉住了,葛老头劝道:“你就消停几日吧,老大正在气头上,等过几日老二那里缺银钱,我找他说就是了。”
这边迎春突然见到孩子的爹回来,真是喜出望外,接了他到灶间坐了,这才把家里有贵人投宿的事说了一遍。
就算她不说,葛大壮瞧着院子里的护卫也心中有数,但他只问了一句,“这些人可曾为难你?”
迎春笑着摇头,“没有,许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做事都很规矩,一点儿也没有为难我。”说完,她又怕葛大壮因为她擅自留人在家生气,低声解释道:“他们是里正大伯领来的,我不好拒绝。左右下雨,给他们行个方便,咱们家也赚点儿零用钱。姑母也来过了,我晚上抱着大宝都是去她那里住的。”
梆大壮瞧着媳妇儿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有些酸涩,若是他能多赚些银钱,她也不必如此设法帮衬家里生计。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抓住媳妇的手说:“你又受累了吧,以后我多接活计,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迎春突然被夫君抓了手,还有些脸红,慌忙去看院子里的护卫们,低声嗔怪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说完,她突然想起一事,“你能在家住一晚吗?我有件东西要你动手帮忙呢。”
梆大壮如今越来越有宠妻无度的架势,听了这话立刻就道:“什么活计?我这就做。”
“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晚我背着宝哥儿给屋里那位贵公子送饭菜,结果咱们儿子不知怎么就抓了人家头上的玉簪子不放。那公子随手就拔下,送给儿子玩耍了。我瞧着是个贵重东西,心里很过意不去。思及那公子有些不良于行,来了三日都闷在屋里不出来。便想我画图,你动手,咱们做个能推着走的椅子做回礼,好不好?”
梆大壮听了这话,自然连连点头,“好,这是应该的。”
几个护卫见葛大壮忙里忙外,先是寻了个小推车,又搬了一把椅子,摆在院子角落就忙个不停。
他们都有些好奇又防备,于是就分了两个凑到跟前看热闹。
梆大壮脾气极好,但凡他们问,他就仔细解说,偶尔还请他们帮把手,做点力气活。
护卫们都是直爽豪气的脾性,不过一会儿就混得熟识了。
今日铁柱媳妇儿娘家有事,没来帮忙,迎春早早动手做起了晚饭,好不容易忙完,天边又见橘色晚霞了。她端了托盘送给老嬷嬷,然后就背着儿子给葛大壮送水。
梆大壮热得月兑了汗衫,汗珠子顺着古铜色的背和手臂往下淌,别有一种雄壮的美。
迎春看得脸红心跳,忍不住扯了帕子给他擦抹,葛大壮灌下一大碗凉茶,扭头望着媳妇儿憨憨笑了起来。大宝许是觉得被爹娘忽视了,挥舞着小手咿呀抗议不停。迎春嗔怪的扭头在他脑门点了一记,葛大壮却是抱了儿子逗弄,不时哈哈大笑出声。
西屋的窗子半开着,贵公子一手执着筷子,眼睛望着院子里和美的一家却是出了神。虽然他生来就享尽盎贵,但这样同父母亲近说笑的机会却是从来没有过。
他的父亲见到他除了考校课业就没有说过别的话,后来那场事故发生了,更是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他一次。在父亲心里,家族永远比他这个嫡亲的儿子重要。而母亲只要见到他,眼泪就会像雨点一样掉下来,好像他不是残了腿,而是彻底变成死人了。
老嬷嬷盛了汤又布好菜,抬头见主子这个模样,以为他是好奇这院子多了生人,于是低声笑道:“公子,那是葛嫂子的男人,在城里做木工活儿,看着是个憨厚老实的。”
那贵公子淡淡应了,待得吃过饭,老嬷嬷拾掇碗筷要出门的时候,他又交代了一句,“回城以后,记得采买些土特产送回府里。”
老嬷嬷一愣,转而又狂喜起来,“公子说的可是真的?太好了,老奴一定记得,老奴回城就亲自去采买。”
斌公子摆摆手,就重新拿起了桌边的书本。
老嬷嬷赶紧关严了门扇,末了扯了帕子就偷偷抹起了眼泪。自家夫人不知道怎么惦记公子呢,若是见到公子送去的东西,怕是又要欢喜的大哭一场。天下哪有不疼爱孩子的娘亲,只不过身在那样的大宅子,总有许多事身不由己罢了。
迎春背着大宝走过门口,见老嬷嬷眼睛通红就忍不住问道:“婶子这是怎么了?可是饭食不合公子的胃口,连累您受责罚了?”
“没有,没有。”老嬷嬷想起方才之事,再看看迎春身后眨着大眼睛的大宝,恨不得把这娘俩供起来才好。
她其实是不信神佛的,但这会儿却真觉得这葛家三口就是佛祖送来的贵人啊。自从走进这座院子,自家公子用饭多了,也见到笑脸了,甚至还可能尽早解开同府里的心结,她又怎么能不对葛家三口另眼相待。
这般想着,她顺手抽了脑后的梅花簪子就塞到了迎春手里,“这几日辛苦你了,今日的吃食公子很满意。我看你头上没有首饰,这簪子就当谢礼送你了。”
迎春低头看看手里的簪子,有点傻眼,这些富贵人家怎么这么喜欢用簪子打赏啊,上次她从郑少夫人那里得了一根,如今又得了一根。她其实极想说,能不能换成银子啊,她花用起来也方便。但这话却只能在心里想想,开口却是客套地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