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老头估模着家里的战火差不多熄灭了,这才带着两个儿子慢悠悠走了回来。
迎春笑咪咪地叫孩子的爹帮忙放好大桌子,然后就开始一样样往上端饭菜。白菜炒木耳,小鸡炖蘑菇,肉末豆角干,豆腐酿肉圆……足足八道菜,外加一盆雪白松软的粳米饭,馋得连一直端着读书人清高架子的老二葛书成也不停咽口水。
梆妮儿抱着宝哥儿笑嘻嘻地凑到桌前嗅香气,然后高声对老爹说道:“爹,您看嫂子手艺多好,城里酒楼的饭菜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梆老头还没应声,葛书成就一脸不屑地插话,“以后别说这话,小家子气。人家酒楼的酒菜做得可好吃呢,这些破烂玩意儿也就咱们自家吃两口,端出去都惹人笑话。”
梆妮儿忍不住反驳,“二哥凭啥这么说,难道你去酒楼吃过饭?”
“当然……”葛书成抬了抬下巴,刚说了两个字又突然改口,“当然没去过,但我听同窗们说起过。”
梆妮儿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倒是葛大壮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扫了弟弟一眼。
梆老头看到满桌菜肴,想起今年丰收又添了孙子,露出笑脸,招呼儿女们坐下吃饭。
梆妮儿赶紧走去里屋门口喊道:“娘,一起吃饭吧,嫂子做了好多菜呢。”
不一会儿,王氏懒洋洋地走了出来,见了满桌子的鸡鱼肉蛋,脸色立刻大变,指着正端着一碗蛋花汤进屋的迎春大骂道:“你这个败家的小娼妇,这是要败光我们老葛家的家底吗?平日吃我们的,住我们的,一文钱不赚的废物,不过是让你做顿饭,竟然敢这么浪费!”
梆妮儿没料到老娘过年还要发飙,吓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但想要上前劝说两句的时候,她怀里的宝哥儿却哭了。
迎春没有半点恼怒的模样,伸手接了儿子拍着安抚,扭头望向葛大壮,“孩子的爹,既然我们一家碍了二娘的眼,咱们就别在这里赖着了。”
梆大壮扫了一眼脸色尴尬的老爹、得意的二娘、不知所措的妹子和只盯着饭菜咽口水的弟弟,最后沉默着起身月兑了大袄给媳妇裹好,开门走了出去。
王氏打定主意要大闹一场,出出这些日子的恶气,哪里想到人家根本不接招,她气得还要跟出去追骂。
梆老头倒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还长了颗良心,难得发了火,“行了,大壮一家都让你骂跑了,你还想干啥?吃饭!”
梆书成一听这话,立刻抄起筷子就夹了块鸡肉塞到嘴里。
小儿子就像是王氏的眼珠子一般,见他这个模样不但没有喝骂,反倒赶紧上前帮他夹菜,“哎呀,成哥儿慢点吃,那个败家娘们就是黑了心肝了,这么晚才摆饭桌,饿坏娘的成哥儿了。”
梆老头和葛妮儿父女俩对视一眼,无奈又犯愁,以后的日子恐怕没有平静的时候了。
梆大壮拥着妻儿刚刚绕过院墙,迎春却突然说道:“你等一下。”
梆大壮不明所以,只见迎春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从墙头上端下一只大陶碗,他立刻笑了,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一家三口顶着北风很快就进了自家,葛大壮手脚麻利地赶紧烧炕,迎春模着炕头热了,这才把儿子放下。
一盆玉米粥,一大碗杂拌菜就是夫妻二人的年夜饭了,但两人都没觉得后悔。很多时候,吃饭吃的就是一种感觉,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香甜,若是对着那些狗屎一样的存在,入口就算是大鱼大肉恐怕也让人恶心。
夫妻两个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商量着开春后要找人帮工,把树枝做的院墙换成石头的,屋顶的茅草也要重新加厚,否则夏日雨季来了,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就坏了。
睡得香甜、小名大宝的宝哥儿偶尔睁开眼睛,望望昏黄油灯下低声说着话的爹娘,转而又呼呼睡去了。
迎春转身替儿子盖好薄被,又夹了一片肉给夫君,心里觉得分外安宁。
吃了饭,夫妻俩很快就睡下了,第二日一早,葛大壮出门去村里走了一圈向葛大姑还有几家有来往的长辈拜年,然后回家收拾工具,为新一年的生计做准备了。
梆大姑忙了一日,晚上想起没见到迎春和小侄孙就追了过来,送了大宝一只小布老虎和一套夹棉小衣衫,正好过些曰子能穿。
迎春对葛大姑印象很好,替儿子道了谢,送她回去时又在她筐子里放了一条熏好的野猪肉。她自是不肯要,最后还是葛大壮开口才让她收了。
一过了年,日子就好像长了腿一般跑得飞快,一下就过了十五。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村头巷尾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了。
梆大壮接了个打嫁妆柜子的活计,嘱咐迎春好好看顾儿子之后就扛着铺盖进了城。
迎春找了布头做了条背带,赶在太阳好的正午就背着儿子在房前屋后做些零碎活计,盘算着要开垦一块小菜园,到时候想吃菜随便摘就是了。不然要吃菜就要去前院的菜园摘,以王氏的性子怕是又要吵闹个没完。
迎春倒不是怕她,只不过在这个孝道至上的世界,儿媳就是占了天大的理,只要跟婆婆吵闹,传出去都不是好名声,能避免还是避免得好。
梆妮儿许是觉得大年夜时愧对嫂子,很久都没有上门来。
迎春正打算抱着儿子往前院去看看,结果就见葛妮儿微微红着小脸儿引着一个后生进了院子。“嫂子,大哥让人从城里捎信儿回来了。”
那个后生不高,一脸憨厚,闻言赶紧说道:“葛嫂子,我是刘老三,和大壮哥一处做活,今日回来看看老娘,顺路帮大壮哥捎个口信。”
“啊,那真是辛苦你了,快进屋喝口热茶吧。”迎春赶紧招呼两人进屋。
那个后生却很懂规矩,摆手拒绝道:“嫂子,我急着回家,就不进屋了,大壮哥要你收拾几件衣衫,明日同我一起进城。”
迎春疑惑地问道:“进城做什么,可是他那里有事?”
那个后生挠挠后脑杓,笑道:“我也不知道,大壮哥只说了这么多。那我明早来接嫂子一路进城?”
迎春也不好多问,只得点点头、再次道谢送了他出门。
梆妮儿抱着小侄子,想到嫂子要抱他进城,不知道多久看不到他,就舍不得地亲了又亲。
迎春对葛妮儿道:“不知道你哥哥那里有什么事,嫂子这几天可能不在家,麻烦你帮忙顾一下院子,回来的时候嫂子帮你带两盒好绣线。”
“好啊,谢谢嫂子。”葛妮儿年纪不大,最喜欢摆弄针线,听了这番话,眉开眼笑地答应了。她一直抱着小侄子,待得迎春拾掇好包裹,这才回前院去。
梆妮儿难得长了个心眼,没有把这事儿说给老娘听。隔日,待王氏得知消息时,迎春母子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气得她骂了闺女好半晌才罢休。
第三章进了大宅当女乃娘(1)
迎春一路随着刘老三出了村,走上官路,居然运气很好,搭到了一辆牛车。赶车老汉也是家里添了孙子想进城换细粮,见到迎春抱着孩子就主动停了车。迎春道了谢,又同老汉说了几句育儿经,乐得老汉眼睛都眯了起来。
很快就进了城,刘老三带着迎春母子又走了小半时辰才到了一座大宅前。葛大壮早等在侧门外了,伸手接了儿子也不多话就带着迎春进了门。
迎春存了一肚子的疑惑,立刻问了出口。
原来这户人家姓郑,是个家底殷实的富户。家里一儿一女,大少爷成了亲,去年得了个儿子,全家都很宝贝,而小姐也还有一年就要出嫁,正在准备陪嫁的柜子,所以才请了葛大壮这几个木匠上门来。结果这几日小少爷的女乃娘不小心染了风寒不能喂女乃,小少爷又不愿喝粥,整日哭闹,惹得整座内宅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