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回厅里,随便拿了块布巾替她压着伤口,除此之外,这屋里也没任何药物,好好一个女孩儿,说不定就因为孙子的鲁莽而毁了容貌,他着实后悔当初不该带着孙子拖累她。
彼行朗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连爷爷都对他失望透顶了吗?不再好声好气的劝他或是替他说话了吗?
一直不辞辛苦帮助他,也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两个人,现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他心痛得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如果说他被父亲赶出府是遭人设计的,那现在穆探花与顾天云的心死,就是他自找的。
他突然觉得要是再继续待在这里,他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他的心说不定会因为痛楚而停止,他一点也不想从自己最信任的、最亲近的两人眼中,看到一丝鄙夷,若是这样,他真的会万念俱灰,只剩下绝路了。
彼行朗转头冲回房间,这栋破屋是没有门的,只有薄薄的竹帘遮住,但厅里的两人都没有追过去的意思,他们都明白,要把这自暴自弃的家伙从地狱中拖出来,是需要相当程度的刺激,现在就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想通了。
第4章(1)
棒日,在房里睡睡醒醒、极不安稳的顾行朗,终于睁开酸涩的双眼,失神地瞪着破了个洞的屋顶,好一会儿才僵硬地起身。
这是第一次他起床后,没有立刻出门找酒喝,只不过浑身的酸痛与不适,让他适应了好半晌,才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门。
他没看到爷爷和穆探花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应该说,从搬进这间屋子后,他清醒的日子没有几天,自然没有余力关心别人白天都在干什么。不过他想,爷爷与小木炭现在说不定已经不想理他了,他今天若再出去找酒喝,恐怕醉死在街上都不会有人去找他、用板车推他回家了……
才这么想着,他突然发现桌上摆着两个碗,一个碗里是稀到不行的清粥,还掺了两根菜叶,另一个碗里则是黑漆漆不知是什么的汤,但光闻那味道,他就知道那是他以前在顾府宿醉时,穆探花都会端给他喝的醒酒汤。
彼行朗不用想也知道,那碗粥,是爷爷留给他的,至于醒酒汤,自然是小木炭准备的。上回厨房烧了,到现在还没修好,也不知这两碗东西是怎么煮出来的。看来他真的太小看这两个人的韧性与耐性,如果不是至亲的人,是不可能有这般的关怀与度量,想到这儿,他顿时觉得鼻酸。
他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看了看两个碗,接着拿起醒酒汤,一口气狠狠灌下,但那呛鼻与难闻的味道,令他连忙起身冲向后院,朝着空地吐了起来。
许久没有正常吃喝的他,自然吐不出什么东西,但经过这一阵折腾,他突然觉得身子轻松了点,不再像昨日之前老像是背了几千斤重的枷锁一般。他抬起头看着久违的阳光,不由得低声笑了,似乎是要与过去荒唐的自己告别。
他想,穆探花脸上的那道伤痕,会一直一直在他心里,直到他能凭自己的力量,抹去它造成的伤害。
到井边打了盆水,顾行朗简单梳洗一番,接着喝下了桌上的清粥,他便想上街找人。只不过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好瞎子模象般,走到哪里算哪里。
或许是心有灵犀吧,他才走了没几个街口,透过一条小巷,赫然看到爷爷的身影在不远处,他放下了心中大石,快步走了过去,可就在快要走近时,他难掩震惊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爷爷,那个曾经在朝为官,受人景仰,最是爱惜羽毛的顾天云,此时却是一身破旧衣裳,站在某个酒楼的后巷,翻着别人的废菜篓。
明明爷爷可以向以前的同僚求助,可是先不说自家爷爷是个硬脾气,现在他身世不明的流言甚嚣尘上,爷爷一定也是为了他的颜面,不愿他的事在官家里被人渲染,甚至成为笑柄。
彼行朗几乎要为这一幕杀死自己,他知道早上那碗清粥里的菜叶哪里来的了。
原来在他醉生梦死的时候,他的爷爷竟是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在延续他的生命,用慈祥与宽容期待着他回到正轨。
明明有人这么的爱他,他为什么会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呢?
只见顾天云捡拾了几片还堪入口的菜叶时,酒楼的后院打开了,一个跑堂打扮的年轻人,一脸嫌弃又凶恶地对着顾天云不知说了什么,接着就看到顾天云不停的点头哈腰,仍坚持要带走那几片烂叶子,那跑堂的居然就回头寻来了一根棍子,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彼行朗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连忙冲了过去,在棍子落在爷爷背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接着他感觉到背上传来剧烈的疼痛,那跑堂的似乎憋了一肚子气,径是往死里打。
“我打死你!打死你!你这偷菜的老鼠,天天来还当我们不知道,就算是烂叶子也不给你,居然还有帮览!”
祖孙两人抱头鼠窜,一路被追打到了巷口,那跑堂的才吐了口口水,转身回到酒楼。
彼天云一知道护着自己的,居然是他以为这辈子都要废了的孙子时,紧张地把他从头到脚仔细察看了一番。“行朗,你怎么来了?没有伤着哪里吧?那店小二怎么那么狠呢……”
彼行朗深深地望着爷爷,难过地道:“爷爷,为什么你要……”
彼天云自然知道孙子想说什么,他云淡风轻地一笑。“为了活下去,行朗,记得爷爷曾说过的吗,活下去就有希望。”他疼宠的模了模孙子的头。“只要你的生活能恢复正常,爷爷就放心了,受些屈辱算什么?”
“爷爷……”顾行朗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现在似乎说什么都是矫情,满月复的感动及惭愧只能化作一句,“对不起……”
“你真正对不起的,是探花那丫头啊。身为一个婢女,她对你算是有情有义了。”顾天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可知道,昨日上门打人的那两个人,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抢走了,今天探花又要辛苦了。你因为偷酒常常被打得满身伤,早晨又宿醉,她平时赚的钱,大部分都给你拿来买伤药和那些醒酒汤的材料,你知道吗?”顾天云在他背上拍了拍。“但她从不喊一声苦,现在你清醒了,她应该比谁都开心。”
这一掌拍在顾行朗的伤处上,疼得他倒吸了口气。
彼天云连忙缩手,担心的问道:“你是不是被打伤了?很痛吗?咱们先回家……”
“不!”顾行朗摇了摇头,目光望向了远处,有着殷殷的期盼。“我们去找小木炭吧,现在的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了。”
他醉得胡里胡涂的那些日子里,她推着板车到处寻他,是否也像他如今这般的期待?
彼天云闻言,安慰地笑了,眼角都出现了水光。
这也是第一次,祖孙俩互相扶持着走路,似乎从顾行朗懂事以来,两人的距离再也没有这么近过。
彼行朗只要微微侧头,就能看到爷爷斑白的发及充满皱纹的眼角,那有如白驹过隙的象征,也让他突然间觉得自己当京城第一纨裤的那些日子,已经离他好远好远了……
“一个一百文,不二价。”
“我向你买两个六十文,你还多卖了一个。”
“唉,这位公子,我这已经是薄利了,如果卖你一个三十文,连材料费都不够。”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固执?我不和你买,你在这里站一整天都卖不出去!瞧你脸上有伤,老子看你可怜才和你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