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这个小木炭又黑又丑,但今晚沐浴在月光下的她,居然让他觉得好漂亮,漂亮到他都别不开眼了。
“你……怎么回来了?”顾行朗本能地问道,现在的他,连闹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心却异样地跳得极快。
“我……因为我是个好人啊,而且我有原则。”穆探花没好气地道:“虽然你撕了卖身契,但你当时可是帮我们那些佃户垫了三百五十七两,我还没还清呢,所以我当然要继续跟着你。”
事实上,她方才真的差点就走了,可是离他越远,她就越挂念他,心也莫名地越来越痛,从她穿越至今,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好像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转了一遍。
明明他就是这么机车的人,可她知道他本性不坏,否则不会容忍她这嚣张的小婢这么久;在顾府时,朱氏曾想把她调去做一些粗重的活儿,是他一手挡了下来,还叫朱氏一辈子都别想动他的人;在她工作偶尔没做好时,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替她掩饰;还有,老爷骂她时,他会替她出头,因为她是他一个人的人,不是顾家的下人;方才在妓院里顾行朝要对她动手,他也替她挡了下来……
他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她是他的人,而他确实也做到了替她挡风遮雨,现在他蒙难了,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
或许她真被他给洗脑了,认定自个儿就是他的人……不知为什么,这句占有欲十足的话,一直在她的脑子里转着,令她的脸有些热、有些红,不知不觉又引导她的脚步走回了暗巷里。
沉默了很久,顾行朗才沙哑地道:“跟着我干么?我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不会重新开始吗?反正你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穆探花不顾他的意愿,硬是把他由地上拖了起来,牵起他的手。“你还有爷爷要养,还有个小婢也就是本人我要养,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别继续龟缩在这里了,知道吗?”
他也不反抗,就这么被她拉着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心头有种异样感流淌而过,似乎把他的悲伤冲淡了点。他突然觉得,她就算要拉着他到天涯海角,他也愿意。
至于穆探花,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么牵着他是有些逾矩了,但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觉得两人离得好近,不管身分合不合、气氛对不对,总之她现在不想放手,即使一直这么牵着,会把她深埋在心里的悸动牵起也一样。
这一晚的月光,成了两人心头永远都忘不了的风景,不过现在的他们还未想到这么远。
彼行朗坐在一个只有一张桌子、三张椅子的厅内,先不说这厅比他以前在顾府的房间还小一半,这桌子断了一脚还是用石头先顶着,墙壁薄到他一拳就可以打穿,阳光透过屋顶直射在他身上,要是下起雨来,屋里恐怕要淹大水。
再往左边看看,那是两间并排的房间,一间现在是他和顾天云先挤着,幸好床够大,只不过木板硬邦邦的,睡起来不舒适,要是到了冬天,冷风从破掉的窗户灌进来,恐怕会让人冻僵。另一间则是穆探花的闺房,他没有看过,不过里头的摆设由眼前寒碜的景况大概可以推知一二。
右边那道门通往厨房,从灶炉破烂的程度看来,应该甚少开伙,可以猜到大概是因为这屋里也没什么米粮可煮。
此时穆探花正在用各式各样的木枝、稻杆尝试生火,但听她不时传来被呛到的咳嗽声,就知道很不顺利。
是了,这里便是京城小贫区内穆探花的老家。以前顾行朗完全不把这里当一回事,永远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沦落到寄居在这里的惨况。要说这屋子有哪里勉强让他可以接受的,大概就是屋外竹篱围住的那个小院,因为那里视野还不错,顾天云正在院里赏景沉思,不过他心忖,开阔的视野应该也是因为四周的人都穷,根本盖不起大到能遮蔽风景的房子。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顾行朗只觉得自己悲凉到了极点,光是周围邻人的目光,就几乎让他羞愤欲死,完全不想和他人打交道。他都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因为他就算在这里发他的少爷脾气,也不会有人买帐。
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只有他没事做,因为他是个废物,废物啊!
“咳……咳……唉呀!糟了!”厨房里的穆探花突然往屋外冲了出去,还顺手拉上顾行朗。
他还搞不清楚什么情况,回头一看,就见厨房居然冒出阵阵黑烟,他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里遇过房子失火,一种行到末路的觉悟让他几乎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看着大火。
是否上天真的要收了他,连这么破烂的容身之处都要剥夺吗?
“少爷,你站那么近做什么?等会儿被呛着了!”她硬是将顾行朗拉开了几步远,来到早就逃开的顾天云身旁。
不多时,附近邻居看到了这里的异状,纷纷取水前来救火,也幸好小贫区唯一的井水就在旁边,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大伙儿在屋旁指指点点,庆幸只是虚惊一场。
彼行朗也被熏得一脸黑,可是他仍是呆立当场,默不吭声。
彼天云看着这一片混乱,皱着眉道:“探花,这是怎么一回事?”
穆探花苦笑道:“那个……老太爷,我方才想升火升不起来,就想在木头上淋点油比较好生火,结果火是升起来了,却一下子烧得太大,很快就蔓延到一旁的木柜,整个厨房都是烟……所以我就拉着少爷逃出来了。”
“唉,这屋子已经够破了,这下连厨房都烧了……”即使是随遇而安如顾天云,也有些欲哭无泪。
“老太爷,咱们人没事就好,而且你怎么不说幸好我家穷,就是烧了也不过是几面墙,随便砌一砌不就回来了嘛。”她自我安慰道,但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和顾家祖孙俩这阵子真是霉星高照,本来以为上一刻自己已经够惨了,下一刻居然还能发现这衰运还没有到底。
“就算随便砌一砌,砖瓦也是要银两的,我们有钱吗?”顾天云从来不需要为钱烦恼,但如今的景况他也忍不住问了。
“呃……”穆探花面露为难。“要不,我去找找屋里有什么能卖的。”
说到这里,顾天云和她一同苦笑了起来,她正想征询一下最近很沉默、很奇怪的顾行朗时,突然发现他那一身华服,从被顾家赶出来后就没换过。
“我有办法了!”穆探花突然跑到顾行朗身旁。“少爷,你一身衣服都被熏黑了,换下来好吗?我……爹还留下了些衣服,他身板高,你应该穿得下的。”
彼行朗仍是不说话,只是满脸的阴霾。
“我们没米粮了,连厨房也烧了,总不能坐吃山空……”穆探花半推半就地又将他推回了屋里。
他大少爷只是板着一张脸,仍旧不发一语。
她很快地拿来了那个无缘父亲遗留下来的衣物,硬是剥下了顾行朗的外衫,替他套上旧衣裳。“好了!少爷,你穿这样看起来还不会太糟嘛!”她豪气的在他背上一拍。“咱们出去吧,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收拾呢!”
手里拿着他的外衣,穆探花又将他拉到了门外,一边思索着是否该先拿去好好洗一洗,却没发现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
“唉呀!探花,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刘婶见两人出了门,急忙靠了过来,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人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咦,顾大少爷换了衣服啊?这一身和顾大少爷真不搭,差点就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