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鬼鬼祟祟。”范君易在沙发上坐直,一脸似笑非笑,“怎么?抢银行失败,决定回来老老实实上工了?”
雁西垂下眼,抿了抿嘴,“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有意的。”
“不必道歉,那才是真正的你吧?”范君易起身看着她问。
“……不是,我平常很有礼貌的。”忍不住辩解。
“所以你平常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
“无所谓。你算是很敬业,敬业的人为了交差撒点谎很正常。”
“我没撒谎。”雁西不赞同这种说法。
“是吗?”范君易别有意味地扬眉,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才道:“那么说实话吧,我很好奇,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唇角噙起了近似友善的笑意。
“……”
“没关系,实话实说,我又不是你未来真正的老板,不会打考绩的。”
“……”这是陷阱吧?雁西起了戒备,转动着眼眸私忖——那又何必追索真正的答案?
“不敢说?我替你说。”范君易笑,“你心里在想,我彻头彻尾是一个不知感恩、禁不起事、全不把关心我的人放在眼里、任意糟蹋好运道的自私混蛋吧?”
“……”雁西结实地愣住,这一串负面的形容词她倒是从没好好想过,仔细思量,是有那么点符合实情,但符合的只是结果的表象,真正的感觉一时之间她找不到精确的字眼。
“我全都不否认,就是希望你别在我面前装作你不是这么想。”
“不,我真没那么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我应该要感激您,您要是不这么糟蹋自己,我就不会得到这份工作;就像您应该感谢那些层出不穷的骇客,让你们必须不停研发各式各样的防毒软件,公司就不愁没客户的情况是一样的。”在对方有力的注视下,雁西道出了部分的感想。
“看不出来你挺聪明的。”懂得四两拨千斤。
“……哪里。”这是在暗指她狡黠吗?雁西又尴尬了。
“所以,你现在很希望我尽快恢复以前的忙碌生活,好让你交差吧?”范君易倾着头,表情平常,看不出任何讥诮的成分。
这个男人真不容易取悦啊!
雁西想了又想,放弃四平八稳的场面话,不加修饰地答复:“不是这样说。我认为,您应该过您真心喜欢的生活,不一定是以前的那种生活;而且,您拥有许多选择的空间,比起无从选择的人幸运多了。所以,您迟早会离开这里,过上另一种人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其实,我并不真的了解您,但至少有一项不会想错,您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地谴责自己、为难自己……至于交差这件事,那是我个人的问题,您不必考虑。”
雁西自认这番话挺普通,谈不上铿锵有力,不明白范君易为什么忽然望着地板出神,不再反唇。雁西干等了一会,推了一下他手肘,“还有问题吗?”
他抬起头,重新看着雁西,“晚了,可以做饭吗?我饿了。”
他们恢复了雁西受伤前的相处模式,但多添了几分默契,几分自在。
聊天的机会也增多了,却非闲聊彼此。范君易几乎不谈自己,也不探问雁西的隐私,只是在她送茶水到书房时,他会唤住她,问上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皆是从阅读中获得的精妙发现或是反复思考后催生出的新观点。
范围横跨中西现象界,纵贯古今数千年。问题若恰巧是雁西擅长的,她还能凑兴侃侃而谈,但几乎是听了模不着头脑的怪问题。范君易时间多,不厌其烦向她解说缘由,等同为她上额外的历史课、天文学、植物学、犯罪学……
为了不让他扫兴,雁西总是站上数分钟,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象样的答案;他的反应不是纵声朗笑,就是不停提问,直到她翻白眼投降为止。
雁西心知肚明自己的答案不具参考价值,不明白范君易为何乐此不疲?久而久之,她从他的反应里几乎可以断定,这个男人询问她的举动根本是变相的找乐子,并非脑力激荡寻找灵感,而是她傻眼的模样和另类的思路产生了意想不到的谐趣。
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雁西于是不再认真作答,改用脑筋急转弯的方式敷衍。
——知道现在的响尾蛇为什么再也不走到哪,一路响到哪吗?
——因为怕太招摇了,回蛇窝会被公审,把响铃给缴械。
——被丈夫谋杀了七次都大难不死的伯爵夫人,你猜最后死于什么疾病?
——心碎。
没想到这般回复加倍逗乐了范君易,他问得更起劲了,有时候她极不乐意取悦他,总想装忙开溜,可思及他阴郁发怔的次数大为减少了,多半还是耐下性子配合。
这期间,他的好友张立行又登门造访了几次,而且总是选择接近用餐时间,让范君易不得不留人。
张立行喜欢边吃边聊,话里偶而掺杂一些公司近况,然后感叹市场竞争激烈,员工大感吃不消。范君易安静听着,对他的意在言外毫无反应,于是张立行会转向雁西,半真半假地问:“怎么样?你考虑过了没?”
范君易纳闷地看着两人,“考虑什么?”
“张先生请我下一次换工作时先考虑他的邀请,做他的家务助理。”雁西不以为意地回答。
“……”范君易没说什么,继续吃着饭,不久,有意无意道:“下次来之前先说一声,饭都不够你吃了。”
“雁西有本领做出吃得饱的菜,对吧?”张立行满嘴佳肴。
比起范君易,雁西更欢迎张立行。他开朗不拘、擅长自嘲的言行让气氛特别轻松;他不介意话题是否得到热烈附应,自问自答的模样经常让雁西忍俊不禁。她发现在那两小时内自己的发笑次数是一星期的总和。
某次离开的时候,张立行“不小心”留下一迭整理好的公司报表在沙发上,雁西发现后直接交给范君易过目。他皱着眉头,翻动了几张页面,便抛在一旁,“下次别忘了请他拿回去。”
下次雁西又发现了新的一份报表,再交给范君易,他同样搁在一旁,不发一语,面色怏然。第三次,他再从雁西手上拿到新的一份时,终于出声责备:“你是怎么搞的?还需要我交代吗?这么勤快帮他传递数据是打算好下一份工作了?”
雁西怔了一瞬,圆睁着眼端详他,研究般的神情。范君易被盯得极不自在,反瞪回去,“看什么?”
她别开视线,“没。只是觉得张先生耐性真好。”
安静了几秒,他忽然消了气,笑了,抬眼问:“还有呢?”
“还有——他挺可爱的,又能干,要是加上和您差不多好看,一定有大把女生排队抢着喜欢他。”
“……你也会是其中一个?”
眉一挑,“我吗?唔……我想不会吧,我现在不喜欢排队了,宁愿拿别人剩下的东西,因为我战斗力越来越弱了,与其要抢,不如自己做,所以我爱自己做菜啊。对了,我还会缝纫喔,那些窗帘、桌巾、枕套都不是问题;至于衣服就差了一点,我妈没时间教我打版——”
“你离题了,那是东西,我们谈的是人。”
“人?噢,那还不简单,会喜欢自己的人哪还用得着排队抢?”
说完,她听见了炉台上开水沸腾的刺耳鸣笛,拔腿就跑,留下陷入呆怔的范君易。
雁西依旧隔几天便下山,回来时手上总是拎满购物袋,且略显倦态,心情也低微。这一天,范君易忍不住问了:“你都去了哪里?方便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