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要么?”女子问。
得不到响应,女子主动将空杯斟满,双手捧着杯身让他顺利喝完。
“比酒好喝多了吧?”女子满意地笑。
“可以放开我了吗?”范君易提醒她。
“好啊,不过要再等一下。”
女子转身离开,消失了一会。不久,她提着一个工具包模样的东西出现,解开暗扣,取出一件皮制小包,迅速展开,小包随即呈矩形摊平在茶几上,上面依序陈列了各式各样的金属工具,计有数把专业剪刀、剃刀、推刀、奇形怪状的发梳、发夹、毛刷……
范君易见状,又是一阵骇异,他不明所以地瞪着女子,“你又想做什么?”
“替你整理一下。听说你顶着这副造型很久了,再下去要变成街友了。”
她取出折迭细小的塑料罩袍,用力一甩呈斗蓬状摊开,不由分说朝范君易身上覆盖,在颈项上系个活结固定。
“我没有同意你在我身上动手脚,不许碰我一根头发!”范君易感到说不出的荒谬,两眼似要喷出怒火,厉声喝止。
“我也没有同意你对我动手动脚,你还不是做了。”她淡淡瞟了男人一眼,旋即又消失了。这次是朝不同方向,她到浴室弄了条热毛巾,折成条状,覆在他胡须茂密生长的部位,女子显然懂得先以蒸气软化胡根。
“我根本不认识你,何时对你动手动脚了?”湿热的毛巾覆在脸上,一阵舒坦,范君易放弃挣扎,针对女子的语病诘问。
“忘了吗?”女子咬着唇若有所思,面颊浮现一抹浅红,“忘了也好,有些事的确不该记得太清楚。”
“你到底是谁?”听得一头雾水,再度追问。
女子继续从工具包取出刮胡膏,利落地在男人两侧面腮涂抹。
“你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女子答非所问,从茶几上选了一把崭新的刮胡刀,倾着腰,扶着男人的下巴,左右测量下刀角度,再仔细顺着毛发刮除。
女子的答案乍听闹着玩,却又似曾听闻,只是范君易一时想不起来。情况不明,女子分明在耍着他玩,想想又动了肝火,反唇道:“你希望我希望你是谁?”
“都可以,我没有意见,方佳年你觉得怎样?”
浑身一凛,范君易久久无法作声。
无言中,女子娴熟地为他刮完落腮胡,拭净泡沬,抹上须后水,“很抱歉,我喜欢柑橘香味的,如果你不习惯,我可以替你换别种。”
“……你认识佳年?”
“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她在你心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范君易一听,失去耐性,“别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女子静静看着他。“我是来这里工作的。”
“我不记得曾雇请你上门。”
“是范老太太。”
“……我女乃女乃?”范君易依稀记得老太太的助手刘小姐上门照看过他几次,清醒时他数度下逐客令,让刘小姐尴尬万分,难道老太太因此换了个人?
女子不再应声,转身抽出一把剪刀和一把扁梳,环视一遍眼前毛发蓬乱的男性头颅,稍加思索,以长夹固定住表层头发,开始进行剪发行动。
因为近在咫尺,女子身上独有的气息逼进范君易鼻腔,那不是他熟悉的体香,女子真真切切是另一个人。
绝望的事实引发胸腔一阵几近痉挛的抽痛,范君易忍不住看向女子。
女子表情凝肃,双目清亮,唇微张,像卫星一样左右绕走,刀起发落,一丝不苟地逐层修剪,发丝逐渐布满了罩袍、地板,范君易的耳根和颈部开始感到久违的凉意。
女子下手不见犹豫,分明是个熟手。她换了把电推剪,顺着头形曲线做细节的微调,扶正他的脸庞,左瞧右看,重复修剪,三番两次后,终于定案。
她轻快地用毛刷清除发屑,不知不觉咧嘴笑了。
“太好了,还没荒废。”女子从工具包抓了一把圆镜,正对着范君易,“瞧!清爽多了吧。”
镜面映照出一张满眼阴郁的脸,但女子不介怀,她感到安慰,原本不修边幅的男人顶着利落有型的短发,露出光洁的下巴后,憔悴自动扫除了七分,五官也瞬间立体起来。
只瞥了两秒,范君易兴趣缺缺地别开脸,寒声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拿开镜面,如实答复:“我叫冯雁西。”
范君易点点头,“好,冯小姐,如果你玩够了,可以麻烦你替我松绑,让我上一下洗手间吗?”
雁西略沉吟,道:“好,不过你得答应我,好好说话,不许再冲动喔?”
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忌惮。
范君易不解其意,但不欲多言,只以眼神默许。
雁西不再讨价还价,她执起剪刀,弯身蹲下,依序剪开四个部位的绳索,松开他的手脚。
获得了自由,范君易转动僵麻的关节,活动四肢,再慢动作撑起上身,确定不致晕眩,稳当地挺直背脊,站稳脚步。然后,他低头拾起一根麻绳,在手上检视了一会,看向雁西,微笑,“你胆子挺大的。”
“……”雁西干笑,局促不安地后退。
“你手艺挺好的,跟谁学的?”若无其事问。
“我母亲。她是美发师。”
“她教得很好。”
雁西正要回以谦词,只见范君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攫住她手腕,反转背后,再以麻绳缠缚,还治其身。
“喂!你做什么?!”雁西惊惶失色,拚命扭动腕臂,男人从背后轻松一推,她随即仰跌在沙发上,歪倒不起。
“等你愿意说实话了,我再放了你。”范君易顺手捡起另一根绳子,捆绑雁西脚踝。
“喂——请你别这样——”
情势逆转,雁西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范君易一径面无表情,迈向通往寝室的楼梯口,一转身不见人影。
她想起还在炉火上慢炖的那锅五香牛肉,低呼:“哎呀,这下可好,他不会什么也不管,让它整锅烧焦了吧?”
电话里,范老太太的声音冷淡而遥远,面对范君易的质问,始终维持着从容不迫。“我刚说过了,冯小姐是替代刘小姐的家务助理,我并未指使她做任何事,你不需要怀疑,你烂醉如泥时也许行为不端,冯小姐才出此下策,何不检讨自己?”
“我不需要任何家务助理。”
“本来是不需要,但你好几次太大意,让烟蒂烧了地毯引起警报器大作,又不配合管委会做小区消毒,半夜还听起摇宾乐让邻居无法安眠,上门规劝你不理不睐,主委下了最后通牒,再生事就要通知管区,你说你需不需要有人盯着?”
罪行被一一细数,范君易面不改色,一再重申:“我不需要。”
沉默一阵,范老太太道:“你自行决定吧。”
电话挂断,他发怔一会,才起身取了换洗衣物,跨进浴室冲个澡,强力水柱冲去他的层层疲惫,冲不去体内酒精的渴想,甚于饥饿感。
走出浴室,不假思索,他直接打开睡房一隅的迷你冰箱,欲拿取啤酒,乍一看,竟空无一物——内部层架上,原本排列齐全的各式罐装瓶装啤酒,全都消失了。
不可能。他最后的印象是三、四天前亲自补了货,为何一罐不留?
他转往床头柜的两格抽屉里搜寻,一样空空如也,连空瓶也付之阙如。
纳闷不已,他转身匆匆下楼,另觅储酒地点,沙发上却不见雁西身影,冷不防听到从厨房发出金属物坠地的哐当脆响,他拔腿奔进厨房,惊见雁西像只免子般跳跃前进,手脚被绑缚的她极尽所能移动,只是前进重心不稳,擦撞了中岛料理台上的几样锅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