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致佑一听,慢慢的低下头,木然的眼神突地多了几分冷戾,他一口一口将吃食塞进嘴里,那僵硬的动作,彷佛他不是在吃东西,只是在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见状,胡定存也不再说话,拿了自己的那一碗饭吃起来,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吃饭,气氛却沉寂得可怕。
就算饭菜再美味,两个人也吃不出其中的差别,胡定存也不过就是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文致佑还比他早放下模子。
胡定存收拾了两人的碗筷,走到门前才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淡淡开口,“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那样的决定。生或死,我只能保一个的话,我只能先救最有希望的那一个,更不用说你是我的好兄弟。”
文致佑没有抬头,重新提起笔重重的在纸上染上墨渍,粗嗄沙哑的道:“我知道……我没怪你。”
他怪的是自己,怪自己的思虑不周,怪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悲伤的是,直到失去了,他才恍悟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胡定存咬紧牙,眼眶也微微泛红,他的耳力让他即使不回头,也能够听见像是水滴落在纸上的细响。
直到这一刻,他似乎也明白了文致佑心中的悲伤到了什么程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以前不懂得这句话的意义,现在懂得了,才知道那是光看都是让人伤心的一句话。
两个男人各自伤心,沉闷的气氛蔓延在彼此之间,突然一阵突兀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急促传来,打破了低沉的僵局。
文致佑完全不在乎外头的动静,胡定存却是半恼怒又带着好奇,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胆子大的,居然敢在主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缩紧手脚做事,反而还这样粗手粗脚的。
他皱紧眉头,大声吼道:“是哪个没规矩的,还不自己下去……”领板子,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傻乎乎的丫头从另一头冲了过来,猛地急停在他面前站定。
“啊!胡公子也在啊!”
他认得这个小丫头是那个胖花娘的丫头,那天她倒是好运,因为拿东西没跟上,后来就在岸边等着,因此逃过一劫。
“是,我也在,怎么,现在没人管着你,你就能这样没规矩?小心我把你送回春鹊那里。”
杏花可不怕他的威胁,而是一脸兴奋的道:“先别说那个了,胡公子,我现在有大事要说呢!”
“什么大事?现在就是皇帝老子来了,都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她就打断道:“我看见姑娘了!她在逛街市呢!”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让胡定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猛抓住她的肩膀,心急的再次确认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她兴奋又激动的再说了一次,“我说,我刚刚瞧见姑娘在逛街市,是真的!那绝对是姑娘没错!”
文致佑不知道何时从房里快步走了出来,一双眼瞪得好大,彷佛要将杏花给吞下肚一般。“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杏花自然知道自从姑娘落水后,文公子的消沉伤心,怎么也不敢拿这件事来胡说,怕他不信,她一脸认真的又道:“我要是说了谎,就天打雷劈五雷轰!”
“你在哪里看见的,快带我们去,快!”文致佑连一刻都不想多等,也不管自己趿拉着鞋子,衣裳也凌乱、布满皱褶,扯着杏花的衣领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我!”胡定存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转折,也顾不得湖那头还有人等着他发话去找人,随手丢下食篮连忙追了上去。
胡定存在看见眼前那个笑脸盈盈的胖花娘时,忍不住喃喃道:“原来真的有奇迹……”
不过明明见到了正主,他们却不敢上前去,只能在边上默默的看着,这样的情景对照众人大半个月来的伤心难过,实在突兀,胡定存瞄了杏花一眼,杏花又瞥了还在怔愣着的文致佑一眼,最后两人同时摇摇头,都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罢刚他们三人冲到两条街外的街市,没走多远就看见莫纤纤从一间首饰铺子里走出来,文致佑急忙上前想确认她安好,也想问问她为什么都不回来找他,结果他人都走到她面前了,她却连看都没有看向他,好似他只是个陌生人。
他错愕的看着她头也不回的从他面前走过,不禁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他面前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并且用一种悠哉的气对他说话——
“呦!这不是文家的少爷吗,怎么失魂落魄的站在这里啊?怎么,河宴上损失太大了?”
文致佑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入眼的是一个穿着朱红色绸袍的张扬男子,在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和他正面对上,更别说他仍怀疑他就是背后主使者,他冷冷的道:“滚!”
“唉呀呀,我说文公子啊,听到你这么不客气的对我说话,还真是难得。”花正堂挥挥扇子,桃花般的俊脸漾出妖孽的张扬笑容。
“我现在可没心情和你说这些废话,你……”
“来,纤纤,过来一下,舅舅跟你介绍一下,这个文家公子跟咱们家没什么好交情,最近还养了外室,活月兑月兑就是个坏男人,以后你看见他,可得有多远躲多远,明白吗?”
莫纤纤本来被街边一个卖糖葫芦的给吸引了注意力,被舅舅一个招呼,就乖乖的跑回花正堂身边站好,却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这样得罪人的一番话,她有些尴尬的看着文公子,发现他正用一种复杂又渴望的眼神直望着她,让她心不自觉微微悸动,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躲在舅舅身后。
她轻应了声,也不管是不是没有礼貌,就是低垂着头不再抬头了。
她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才第一次见到文公子,心头会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呢?尤其见到他瘦得不成样子,身上穿的衣服又皱又带着灰,就忍不住想问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花正堂注意到文致佑看着自家外甥女的眼神不太对劲,皱着眉想起莫纤纤的伤所造成的失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人有什么牵扯,也就放弃在这个人面前炫耀一下最近春风得意的心情。
啧!说来说去也得怪他那任性的姊姊和姊夫,说什么孩子大了,他们要去云游四方,还不负责任的将孩子送到京城里让他顾着,可刚好前阵子他正好不在京城,等收到消息的时候,这人照理说都该到京城了却没见到,他忙着派人四处去找,谁知道就那么刚好,他派出去的人半点消息都没有,而他正好想去看看今年的河宴办得多张扬的时候,却帮着救回了自己的外甥女,不得不说这也算是自家人的缘分。
“人家文公子事业可大着,肯定忙得很,我们就不打扰他了,我们继续逛街去。你想要什么就跟舅舅说,舅舅身上穷得只剩下银子了,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啊!”说着,他轻护着她的肩转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施舍给还死命盯着他们的文致佑。
哼!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的外甥女现在可是只记得刚进京来找他的事情,既然老天如此安排,他自然也乐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文致佑那个臭小子,平日跟他作对的时候还少吗?他等着看看他有多落魄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因为可怜他,就把白白女敕女敕的外甥女还给他。
就两个字,作梦!
看着两人走进人潮,逛着小摊贩和店铺,胡定存也陪着文致佑,远远的跟着花正堂两个人走,才有了和杏花两个人两眼相觑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