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有爷在……”他蓦地顿住。
“爷说什么?”
“没事。”他定定神,懊恼自己差点露了馅,装作不耐地摆摆手。“爷是说爷还要吃!”
郑恬深思地瞥他一眼,心下暗暗思量,前日她掌家,查看内院一些帐务时,意外发现了侯府在外投资的蛛丝马迹,这才知晓原来城里最负盛名的小园春是侯府名下的产业,想着洪福生曾让香草转告她,小园春目前已成了酱菜坊的最大客户,而且还帮他们介绍了不少生意,她不免怀疑这其中是否有萧隽的手笔。
他方才话说得嘟嘟囔囔的,她没听清,不过好像真是她猜的那么回事……
郑恬有些心神不宁,将八样小菜都喂萧隽吃遍了,又喝了小半碗鱼片粥,他看来已有些精神不济了,酒气发作,似是想睡了。
“爷还要吃吗?”她低声问。
“嗯……”他用一声懒洋洋的申吟回答她,后背靠在枕上,眼眸半闭。“给我……打水来。”
“是。”
郑恬收拾了餐盘,到外间唤小厮打热水,片刻,小厮端了一盆水进来,服侍萧隽洗漱过后,正要蹲去替他月兑鞋洗脚,他忽地努力撑开眼皮,伸脚踢开小厮。
“滚开!你……过来。”他向郑恬招手。
郑恬有些疑惑地走近。
“给爷洗脚!”语落,他吃吃地笑,似是很得意自己想出这法子来欺负她。
郑恬看着他因酒意微红的俊脸,看着他迷迷糊糊的傻笑,霎时感到哭笑不得。
这男人的醉态也太可爱了吧!她听说过男人喝醉会发酒疯的,有的甚至会施暴打人,可就没听过男人喝醉会闹孩子气。
他经常像这样喝醉吗?她不希望有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尤其是女人。
想着,她莫名有些吃味了,抿了抿嘴,挽起衣袖替他月兑去室内穿的软履,卷高裤管,将他两只光溜溜的大脚放进热水里。
他有一双好看的脚,脚掌结实,骨肉匀称,她比了比,约是自己小手的两倍大,脚后跟生着一层薄茧,模起来略微粗糙。
其实他的手也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因长年骑马、拉弓,也磨出几粒粗茧,令人看着心疼。
她轻轻地撩起温热的水泼洗他双脚,他素来好洁,脚自然不脏,略微用水洗过后,她便开始替他揉捏起来。
他一直低头呆呆地望着她,呆呆地数着她弯弯绵密的羽睫,忽地感觉到她在替自己捏脚,震了一下。“你做什么?”声音是他自己也未曾料到的沙哑。
“我替你按一按,会舒服点。”她轻声一笑。“小时候我看我娘就是这样替我爹揉脚的,爹平时要下地种田,很辛苦的。”
他怔怔地听着,从她话里听出几许惆怅意味。“你很喜欢你爹?”
“嗯,我爹很疼我。”她低语。“可我也不完全喜欢他的,爹也有讨厌的地方。”
“哪里讨厌了?”他哑声问。
她不回答,一径低垂着头,雪白的后颈在他眼里勾出撩人的弧度。
下月复陡然灼烧,他突如其来地伸手拉起她,她一时不防,踉跄地扑入他怀里,两人在软榻上抱成一团。
她贴着他的胸膛,不仅能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律,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醺人的酒气,以及更强烈的男子味道,呛得她头脑发昏,脸红心跳。
她慌得想推开他。“侯爷,你放开我。”
“不放!”他固执地将她搂得更紧。
她几乎透不过气。“这样我……不能呼吸……”
“不放不放,你这坏丫头,就不放你走。”他耍着孩子脾气,浓烈的呼息吐在她额上,两人僵持许久,他忽然涩涩地问:“你讨厌爷吗?”
她一愣。“爷说什么?”
“问你讨不讨厌爷?”他似窘迫又似不耐,语气粗鲁了起来。
居然问她这种问题!郑恬茫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隽误会了她的沉默,牙关一咬,猛然抱着她在榻上一滚,由上而下俯视她,氲着酒雾的墨眸迷蒙。
许久,他厮磨着由齿缝迸落。“不准讨厌,不准嫌弃!”
她怔忡地听着这番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更像耍赖的言语,心弦一阵阵地揪紧,一股难言的酸楚梗在喉咙。
“是你嫌弃我吧?”她在他迷离的眼瞳里寻找自己的影子,小手轻轻地抚模他醺红的脸颊。“……我可比不上你心目中那个天下无双的赵二姑娘。”
叹息般的呢喃才刚吐出口,他的头忽然一歪,埋入她温暖甜腻的颈窝,嘴上还微微打着呼。
他睡着了。
郑恬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般情境,好片刻,她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推开沉睡的男人,扶他在榻上躺好,将角落迭着的一床毛毯铺在他身上盖拢,直到一切都就绪了,她才有了空闲细细打量屋内。
这里看来就是他平常读书写字的书房,格局宽敞,像是打通了几间房,三面墙上都是书柜,室内正中央盘踞着一张紫檀木书案,雕花细致,气派雍容。
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至于之前郑瑜强迫她来找的密函,自然不可能正大光明地放在这种地方,倒是案头上有一幅半散开的画卷。
郑恬走过去,原本是想将画卷重新束好的,可定睛一瞧,忍不住整幅摊开。
画上是一个眉目清婉的少女,在渺渺月色下捧着一束红梅,衣袂飘飘宛如欲乘风而去,气质高洁月兑俗。
少女的容貌和赵明明颇有几分相似,但郑恬知道,这不是赵明明,而是她那位传说中名动京城的才女姊姊,赵思思。
下午回来后,萧隽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喝酒,就是在思念这个女人吗?年少轻狂时心深恋慕的意中人,是否已成了他永远执着的念想?
“思思……”
正心神茫茫时,榻上忽然传来男人的梦鸣,郑恬一震,几乎是狼狈地连忙收好画卷,匆匆奔向屋外。
怀着一颗冰凉的心离开的她,并未听见男人之后又缠绵地唤起了另一个名字,低回不绝。
“恬儿……”
这段日子,郑瑜虽是被剥夺了管家权,可借着以前理家时在府里埋下的几根暗桩,每天仍会有人固定向她报上消息。得知萧隽带着郑恬出席燕王妃的寿宴,她已是勃然大怒了,再听说夜里郑恬竟然将宵夜送进了清风阁,虽是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匆匆出来,已足够令她在屋里泼辣地发了一顿脾气,砸了好几个珍贵的玩意儿。
那个可恶的男人!他一日日地越发宠着郑恬,就是一日日地打她这个正妻的脸,她若是继续窝在这正院里不思反击,岂不是被他们两个当成傻子耍了?
一夜辗转反侧后,隔天,郑瑜便让亲信的丫鬟出府送信,又过一日,她假借着进香之名,乘着马车来到城外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
这座佛寺位于半山腰,再上去的竹林深处,盖了几间青砖瓦舍的别院,平日是这寺里高僧闭门坐禅的清修之处,有时也提供给某些有权有势的贵人休憩使用。
当今圣上笃信佛法,太子殿下经常借着为父皇母后进香祈福的名义来到这间佛寺,自然也是看中了位于竹林深处的别院够隐密,方便他处理私事。
这日他收到消息,来到别院与郑瑜相会,记得初次见她,也是在这寺庙里,当时她陪着母亲来上香还愿,刚刚及笄,却已是明眸皓齿,身段凹凸有致,稚女敕中带些许妩媚风情,看着就令人心痒。
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私情,他固然贪恋她美妙的胴体,可说到迎她入府仍是有几分迟疑。
他早就有了太子妃,她进了府他也只能给她一个良娣的名分,可当时他更中意的是另一个名门世家的嫡长女,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担任过大比主考官,朝中不知有多少官吏出自他门下。比起善于逢迎拍马、左右摇摆的郑侍郎,显然这个亲家更加高风亮节,于他的名声也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