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却想那日毛氏要给寒莲说亲,大小姐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分明懒得管;寒莲到丹凤院想求她作主,她也没见。直至寒莲上吊了,大小姐才逮着机会和继夫人大吵大闹,哭到国公爷面前,要替可怜的表妹讨一个公道,可是,寒莲养病期间,大小姐除了派几个人去暖香院伺候,自己却嫌上吊者秽气,一步也不肯踏入。
周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遗憾原国公夫人去世得早,没有教会大小姐圆融处世,完美的外表下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只知争强好胜。
花荣月金尊玉贵的被养大,没有很深的心机,从来只会在别人身上找毛病找问题,她端起十瓣莲花的白玉茶碗,喝口茶润润喉,以施恩的口吻道:“就让莲儿做我的媵妾吧,以她的家世和那一丁点陪嫁,嫁入小辟吏之家也是要受苦的,做我的媵妾,至少我能保她富贵安逸的日子不变。”
周嬷嬷笑叹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大小姐更慈悲心肠的姑娘了,您真是表小姐的救命菩萨!”
鲍卿勋贵、名门望族,娶谁嫁谁,考虑的从来是家族利益。但哪一家不是食指浩繁,三代、四世同堂?水既深且浊,谁家后院没几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女人?相形之下,安庆王府人口简单多了,实在是最适合大小姐的婆家。
只是寇准不省心,不似前世子那样爱惜声誉、洁身自好,别人送美女进王府,寇准一向来者不拒。
花荣月脾气大、架子大,根本拉不下脸和那些小妾争风吃醋,降低自己的身分,所以需要一名陪嫁的媵妾。
这位媵妾,必须容貌不俗,但又比花荣月差些许;良家子出身,家世地位却与花荣月无法比肩;性情柔和好拿捏,既上得了台面又对花荣月没有威胁性。表小姐寒莲,称得上是不二人选。
花荣月深思道:“莲儿并非心窍玲珑之人,又一向听我的话,做了媵妾,即使斗不过那些贱女人的狐媚手段,至少不会扯后腿,敢跟我叫板。”
“再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啊!”周嬷嬷善于拿捏花荣月的心思,一见她想通了,便往深了说:“不是老奴夸寒莲小姐好,她温柔恭顺,像小白兔一样无害,又无依无靠,让她做了媵妾,一来她会感激大小姐对她不离不弃,若再许她日后抬为侧妃,她必定对您感恩戴德,不敢有二心。二来她身为媵妾,便永远附属于您,即使生了儿子也无法取代您的地位。三来由她去跟那些小妾们争风吃醋,大小姐只管稳坐钓鱼台,端足世子妃的架势,才不会有失身分。”
花荣月点点头,想了想又凝眉,明眸中流露一丝不甘,“我爹也有侍妾通房,但没有庶子庶女,我姑父安庆王也只有嫡出子女。”
男人三妻四妾是世俗规矩,但一想到小妾生的庶子女要喊她一声“母亲”,一种无名的阴郁怒火爬上心头,让她恶心得想吐!
贱人所生的庶子女,连嫡出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第二章陪嫁媵妾(2)
周嬷嬷最是通情达理——在花荣月面前,她闻声知意,笑道:“大小姐放心,老奴会把避子汤准备好,若不够,还有绝子汤呢!”
“嬷嬷做得好。”也不问她从哪里买来这阴损东西,花荣月目光一闪,“要不要先给莲儿吃下去?我听闻在皇宫内,无出的嫔妃才能得皇后青睐,活到皇上宾天。”
周嬷嬷内心抖了三抖,大小姐这招也太狠太毒了,寒莲小姐才十四岁啊!“大小姐有吩咐,老奴立刻去熬“补汤”给表小姐喝。”
花荣月思及寇准那张脸那身板,活月兑月兑是给寇淮当护卫的料嘛,怎么就当了世子?神色间不免流露出迟疑。“算了,再看看吧。”万一寇准太不是人,她再委屈也只肯生一个,到时候再推寒莲出去当母猪堵住鲍婆的嘴。
周嬷嬷一心全扑在花荣月身上,一语双关道:“大小姐可知,继夫人颇有贤名,对国公爷宠爱的李姨娘、孙姨娘,从不克扣月银分例,还将自己爱用的芙蓉香膏送给两位姨娘一起用,那面颊抹了芙蓉香膏会更加细腻光滑,其他小妾可羡慕死了两位姨娘。”
“她有那么好心?”花荣月目露冷色。
“好心是好心,只是李姨娘和孙姨娘所用的芙蓉香膏里面多加了石榴籽粉末,可以避孕,若是孕妇用多了则会小产。”周嬷嬷面容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晴朗。“至于其他不受宠的姨娘,国公爷授意用避子汤,继夫人索性命人在避子汤里添了柿子蒂粉。”
“柿子蒂粉?做什么用的?”
“用多了一样可使人绝育,但不适合加在面膏里。”
“嬷嬷怎不早点告诉我?那个毒妇,我早想扳倒她了!我去告诉父亲——”
“大小姐千万别冲动。”周嬷嬷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国公爷知道了又如何?不教继夫人去整治那些姨娘,大小姐乐意多出几个庶弟或庶妹,日后和世子爷争家产?继夫人私心歹毒,但此事对世子和大小姐却无害,所以老奴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教这些肮脏事污了您的耳朵。”
花荣月心头一震。今日才得知秘辛,是因为她日后势必免不了要管这些糟心事。
“嬷嬷,那加味的芙蓉香膏,您替我也弄些来。”花荣月哑声道:“等王府来下聘后,就送两盒芙蓉香膏去暖香院。”
“是。”周嬷嬷温和柔声道:“老奴这就给表小姐报喜?”
花荣月抬了抬手,周嬷嬷便退下。
当然是报喜,花荣月根本没想过寒莲会拒绝她或敢拒绝她。
寒莲正在练字。
周嬷嬷踏进暖香院,格局小巧玲珑,自然比不上大小姐所居的丹凤院,但该有的一样不缺,瞧,屋檐下还挂两个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养着画眉和黄鹂,是前不久大小姐命人送来的,就怕表小姐太安静了又胡思乱想。
这深闺少女啊,一日前程未卜,便一日心神不宁,只消订下了亲事便什么都好了,尘埃落定,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
周嬷嬷一路走进来,丫鬟婆子个个停下手中的活计,向她低头弯腰问好。
她带着端正和善的面容穿越小花厅,走进东次间的书室,只见书架上摆满了书,墙上挂着墨莲、墨竹的对屏,一张黄花梨书桌,配上花梨木的扶手椅和两张圆凳,矮几上摆着青花山水如意壶,插着大朵的鲜花。而黄花梨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笔架、笔山、白玉雕采药图的笔筒、黄玉荷叶水洗……
周嬷嬷的笑容越发笃定了。这种好日子,是跟在大小姐身边才有的福气,哪有傻女孩舍得放弃?
从小寄人篱下的寒莲小姐,早该认清了自己的身分等级。公卿王族的内院生活充满了不公平,千金小姐们无形中也被人划分了等级,不可逾越。
“周嬷嬷怎么来了?”寒莲起身相迎,柔和的嗓音带着天生的娇媚。“有事情吩咐小丫鬟来告知我一声便是。”
阎王好见,小表难缠,周嬷嬷是不能得罪的。寒莲吩咐秋水上茶点。
周嬷嬷敬她是半个主子,微微屈膝行福礼,起身时含笑打量着寒莲,见她青丝如墨眉如黛,身材纤如弱柳,大有娇怯之姿,身着孔雀蓝繁绣上衣和雪色丝绸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流云蝴蝶钗,散发清新淡雅的自然美丽,周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满意。
秀色清雅的莲花,正好陪衬牡丹真国色的芳华盛艳,而又恰恰能压过寇准屋里一干庸脂俗粉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