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孔廷瑾将她唤住。
罗蕙心停下脚步。她不得不停,因为人家是大人,而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但是即使她停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因为此刻的她满肚子的怒火,就怕再次失去理智而失控。刚才失控面对的是一个狗奴才也就罢了,但是面对一位四品大官员失控的话,那后果可不是她这个小老百姓能承受的。
“谁来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孔廷瑾冷声质问。
没有人开口说话。
“小湘,你来说。”孔廷瑾点名道。
“大人,这不是师傅的错,是那个人先动手打我,师傅才会拿面团丢她的。”小湘有些惶恐的回答。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沈婆子一眼,目光如刀。又问:“她为什要打你?”
“她说她是厨房里的老大,师傅和我都要听她的。可是她又不懂得怎么做糕点,在那边胡乱指挥,我不听她的话她就骂我,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她就伸手打我了。”小湘说着,忍不住伸手模了下仍疼痛不已的脸颊,感觉那里火辣辣的。
“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沈婆子面无血色,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瞬间跪落地上,一次又一次的磕头求饶。
“瑾少爷饶命,奴才知错了。请瑾少爷饶了奴才这一回,奴才再也不敢了。瑾少爷饶命,瑾少爷饶命,瑾少爷饶命……”
孔廷瑾一直等到那沈婆子磕头磕到额头都泛出了血丝,这才缓慢地问小湘道:“你说呢?”
“啊?”小湘呆愣住,不知所措的看了眼那婆子,又看向大人,最后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转向师傅求救。“师傅?”她要说什么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罗蕙心开口道,直接替徒弟做出决定。
“怎么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孔廷瑾有些感兴趣的问。
“杖责三十。”罗蕙心毫不犹豫的答道。
以沈婆子那壮硕的身子与肥肉,三十棍绝对是死不了,但是也绝对能够去掉她半条命。
这种仗势欺人、狗仗人势的奴才就该让她狠狠地受一次教训才会学乖。
孔廷瑾轻挑了下眉毛,发现自己真的是愈来愈看不懂眼前这位罗姑娘了。
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大街上,年纪不大,却让一个小她也不过几岁的小丫头开口唤她师傅。穿着略显寒酸的粗布衣裳,言行举止却像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闺秀,很怪。
他第二次遇见她是在她所开的粥店——不,或许该说糕点店比较正确。
他这个人没什么兴趣,除了工作之外,就只有喜欢吃糕饼点心的小嗜好,官场上的人几乎都知道。所以,有些人为了讨好他、贿赂他,总会到处搜罗好吃的糕饼点心送给他。他当然不会接受,结果那些人脑筋转得快,不再送他糕饼点心,改送他消息,总会在言谈之中有意无意的提起说哪里卖的糕饼点心很好吃之类的,让他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于是一次、两次、二次,在听见三个不同的人却同样都提起这间早粥店里的点心好吃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和肚子里的馋虫跑来一探究竟,然后一来就被店里的小丫头见到他的惊吓反应弄懵了,直到她走进他的视线,他这才认出这对奇怪的师徒。在食用过店里的点心之后,他总算明白了那位看起来年纪轻轻又弱不禁风的姑娘,是真有当师傅的本事。
因为是真的好吃,再加上总会不定期的换新样式与新口味的点心,他不知不觉的就成了最忠实的主顾,风雨无阻的天天报到。
因为每天都去的关系,他对这对师徒的了解也愈来愈多。知道师傅姓罗,徒弟姓李。知道她们不是京城人,而是京城外一个小镇上的镇民,父母都在家中。知道徒弟不仅敬重师傅还仰慕师傅,知道师傅拿徒弟当亲妹妹般的对待与疼爱。知道她们非常的吃苦耐劳,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为何如此拚命?家里需要银钱?
他从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奇心之类的,直到遇见这对奇怪的师徒之后,他的好奇心就这么蹭蹭蹭的长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他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答案肯定与她拥有一身做糕点的好手艺的关系。像她这种能长时间满足他口月复之欲的人才可不多见,他会对她产生好奇是在所难免的事,因而得好好的将她保护好才行。
所以他找人调查了一下她们。
巧手蕙心坊?原来这个店名是这么来的。她的确有一双巧手,而蕙心真的是人如其名,蕙质兰心。
罗蕙心,芳龄约十六岁。父亲罗安同是名秀才,是镇上学堂里的先生,长年为哮喘症所苦。母亲鲁氏曾在京城百年糕饼店“施记”的施府中任女乃娘一年多的时间,现已回家。还有一个妹妹罗蕙芸,现年两岁。
罗安同的哮喘症是个无底洞,连累妻女,拖垮了整个家计,罗蕙心因此还曾被父母亲卖到富户当了三年的丫鬟,两年前卖身契约期满被父母赎回,之后为了家计她才开始做糕点来卖,然后大受好评,转而来京城发展事业。
徒弟李小湘十岁左右,出生于农户,家贫困苦,父母因养不起孩子便在她的理解与同意下将她给卖了,却因受到老天爷的眷顾而遇见罗蕙心这个好主子,不仅直接撕毁了她的卖身契,还收她为徒,人生因此而改变。
两人的背景看起来相当的平凡,但却在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尤其是这位罗姑娘相当的特别,特别得让人看不透。出身平凡,却有不平凡的手艺,不平凡的仪态举止,不平凡的心性与见识。
听他派去接她们师徒来此的小厮说她进入孔家后,一路走来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淡然反应,他便知这女子不简单。现下再看管事婆子犯事,她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的话出来更是让他惊讶。因为,只有做过主子的人才有这种气势与魄力,可她一个小泵娘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这股傲气又是从哪儿来的呢?真是令人想不透。
不管如何,她的决断很合理。
“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棍。”
“呦呦呦,瞧瞧这是谁呢?”一个尖锐的嗓音突兀的响起,“不是咱们孔家的骄傲,光耀咱们孔家门楣的大功臣的大侄儿吗?大侄儿位居高位,日理万机,今儿个怎会有空过府来,还有此闲情逸致的管理起婶婶家后院里的闲事?”
罗蕙心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孔廷宜的母亲——她上辈子因两人的婚约而见过几次面的孔夫人——在几名管事与丫鬟簇拥之下姗姗走来。只见她身着一件姜黄色绣遍葱绿折枝红牡丹的缎褙,里头衬着大红竖领中衣,头上、耳朵、脖子、手上,无不穿金戴银的挂满珠宝饰品,富贵得俗气,也富贵得让人无言以对。
罗蕙心即使再世为人,再次见到这位极品的无缘婆婆,她还是有种不忍卒睹的感觉。
不过她上辈子见到这位孔夫人时,这位极品夫人总是和和气气、笑容满面、慈爱而温柔的,哪里想得到她刻薄起来时的模样如此难看。
不过最令人无言的是,她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讽刺身为四品大官员的侄子,这也太没脑子了吧?也难怪其子孔廷宜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侄儿本不欲管,无奈关系到孔家在外的名声却是无法置之不理,还请婶婶见谅。”孔廷瑾面无表情的冷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