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护着泥娃,虽然由春松居传来的火花与炸声令他忧心,不过怀里逐渐回温稳定的泥娃更让他欣喜万分,就让他自私一回,先别管周遭纷扰了。
然而看着春松居成长起来的凤岐夫妇,哪里肯善罢干休?
“你这混账东西!凤歧被抄家灭族,青玉门也在劫难逃,你是有没有脑子呀?!”温寻蝶想冲过去给夙山两脚,若非震动尚未停歇,凤歧担心这间老房子有倒塌的可能,把她抱得可紧了,否则夙山很有可能咽下他人生最后一口气。“幸好我早把春松居里的大佛小仙请出来供着,真让你炸伤,不管他是不是达官显贵,都够我们难过一辈子。我想你这自私的家伙,连师门都能牵扯下水,说破嘴你也不明白!”
“真的?!蝶儿,你可帮了大忙啦!”凤歧开心极了,钱再赚就有,人命是换不回来的,他还在头疼该如何收拾,才能安抚痛者悲伤情绪。“只是……你怎会无缘无故,把春松居里大大小小都请出来了?”
“你的好师侄拜托我这么做的,不然我吃饱撑着在门口抚琴干什么?我几百年没演出了。”从有孕到生产到坐完月子这么长一段时间,手指都僵了。“他跟我说春松居被人盯上了,对方可能想藉客人显贵的身分来陷害我们,暗杀、下药、绑架、放火等等,什么情形都推演过,就说不准对方会挑哪种方法下手,实在防不胜防,最后决定全收在我眼皮底下管比较安全,明早再请他们离开,清空房宿直到真相大白。只是没想到夙山这王八羔子真用了最激烈的手段,直接炸毁春松居。”
“财去人安乐,至少平安度过一关。”确实要把客人送走,总不好天天要客人吃窑烧鸡、白菜面、肉末葱饭吧?
“嗯,他也挺有本事的,冬藏院整修,他还能在一、两个时辰内,布置出个什么同欢赏月,要向各位宾客致歉并送行的宴席,不然这下可就惨了。”温寻蝶望向窗外,心疼得好像在泣血。没人伤亡固然是好事,春松居毁了泰半终究是事实,还是付了不小的代价。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挣月兑凤岐,上前踹了夙山两脚。“无德无才还想学人家霸山称王,我看你撒了百泡尿还照不清楚自己的猴子样,混账东西!”
“夫人,收敛点儿,大夫都不敢进来了。”是说,怎么只有大夫一人?“彭止呢?”
“彭大人领人救火去了。”大夫背着药箱,本来还倦困着,春松居一炸,把他精神都炸出来了。“泥娃姑娘伤得挺重的,凤管事应该喂了她仙丹妙药救急吧,不然以她经毒侵蚀过的身子,铁定熬不过来。燕公子,泥娃姑娘就交给我看护吧,春松居出了大事,你们先忙去。”
“我要顾着她。”燕行不愿放手,人在他眼皮底下比较放心。
“泥娃让蝶儿顾吧,你跟我来,顺便拖上这家伙。”凤岐比比接近昏迷的夙山,等情势稍有稳定,还得讨论该如何处置他。
燕行心中无比挣扎,他怕离开光是一刻,就可能是阴阳两路的距离。
“去吧,别让泥女圭女圭醒来怪你。有我在,没人鼓动她歪脑筋。”温寻蝶睨着他,是男人就先把大事解决了再来儿女情长,好说歹说,她也练过几年武艺,以前燕行还没来,闲来无事她还能充当武师的缺,要不是她有孕在身,凤岐也不会误请浑球,吓得那一阵子走了不少舞姬跟琴手。
泥娃对春松居的付出有目共睹,即便她怀抱着随时离开的可能,但对任何细节仍然无微不至,亲力亲为,更别说她在孱弱体虚之时还惦念着。待她苏醒而春松居百废待兴,他却未有任何建树,岂不失望灰心?
“师婶,拜托你了。”泥娃在意的,就是他搁在心头上的事。
春松居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即使斥瓷建于醉月湖心,水源便利,大火来势汹汹,伴随无预警爆燃的恐惧,根本无人敢贸然进入扑灭灌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着春松居一寸一寸遭祝融吞噬,近鱼肚白时,才控制下来。
凤岐与燕行分头勘灾,再取春松居全景图对照损毁的部分。
“春拨楼大抵无碍,只是迎了些灰烬。冬藏院全毁,秋收台只剩一楼地基跟部分靠湖畔的厢房,夏培馆面湖心的壁墙全数熏黑。”燕行以指画着全景图,照他圈选出的范围,有六成都需重建。“我问过整修冬藏院的工头,确实引了四名新手。”
“啧,引狼入室,给夙山机会布暗桩。”头疼啊,真是造孽,还好账册全收在春拨楼内,如果连烧毁的物品都得重新清算,季结账、月结账、半月结账打下来,不如收起来下乡种田干脆。
“这……毁了,全毁了!”梓姨抱着凤岐的长子返回春松居。昨夜大火,怕零星火花伤了孩子,她就领着女眷们到别处窝着,先睡过一夜。其实昨夜她没什么合眼,就怕灾情惨重,这下她非连数月作恶梦不可。“我们上辈子是欠了青玉门多少?你义母欠焚光情债,寻蝶欠你情债,泥娃欠燕行情债,现在连春松居都烧了。多少人靠春松居糊口饭吃,现在怎么开业呀……”
“情况没你想象的严重,重建需要人力,他们还怕没工作吗?春松居重建,一砖一瓦都有他们努力的足迹,心还不向着我们?”凤歧陪笑着。
梓姨哀功了得,他头更疼啦!再者,燕行还不知道他义母沁兰跟青玉门的焚光有段牵扯呢。
“梓姨说的,该不会是焚光师祖吧?”燕行见凤岐苦笑已有了眉目,难怪橩光师祖当年会突如其来收了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关门弟子。
焚光师祖在位三十年后退位给鸿渡师父,晚年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有日竟带着五岁稚儿回门挂谱牒,认祖归宗赐名鸿岐,正是师叔凤歧“鸿”字辈名号。当时“鸿”字辈的师叔伯们对此相当不谅解,不认师叔身分,若非师叔对武学有过人天赋,众人以为师祖见才惜才,破例收下髦髫小儿,怕迄今还有人口认心不认。
只是没想师祖与师叔的义母还有这层情分,难道是以师徒身分掩饰父子关系?
“人都作古了,多提无用。现下我不在师门,你也一样,不论是焚光、鸿渡,还是夙剑,都随它去吧。做我们的凤歧、燕行不是很好吗?”
凤歧接过儿子,开心地逗弄着,与断垣残壁的惨烈背景相当不搭。
燕行看着这一幕天伦,泥娃要的就是这般简单,而他心系向往的不也是如此?过去种种,就当昨日死,一砖一瓦迭砌而上的生活才是真实。
“多谢师叔提点教诲,燕行铭记在心。梓姨,泥娃状况如何了?”
“醒了,早上喝了些米汤。”梓姨由全景图中抬首,秀眉一皱。“泥娃是为了你才受伤的,别辜负人家。”
“我知道。”他对泥娃的心意,不会因为她老了、胖了、添了疤了,而有所改变。他这辈子,只牵她一个人的手。
“说到做到才是真男子。泥娃对自己很没自信,现在脖子又多了这么长的疤,唉,可怜的孩子,人生一波三折。”真令人感伤,梓姨以袖按了按眼角。说正事要紧。“春松居少说也有半年无法开业,总不好要大伙儿跟我们一起共体时艰,半年不发工资吧?还有发给客人的压惊红包,先订下的期货,月底收款什么的都要钱。
“春松居这几年存下不少净利,不需要太担心。”至少还留了一座青山。凤岐乐观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