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岐噼哩啪啦连珠炮一大串,燕行毫无反驳余力,也让旁人更加确信——
燕武师与掌台泥娃之间,果真有情愫暗流。
“是,师叔教诲极是。”他该气的是自己,不是别人,但是此刻,他有股穷途末路的无力感,泥娃对他客气疏离,每见她笑一次,他的心就像被利刀割了一次。
“有些事,不是闷在心里埋头做,对方就会知道你的心意,偶尔还是要用说的。直接说,不要拐弯抹角,一句我喜欢你,这辈子就要你,我保证水到渠成。”别说女孩子喜欢说好听话的人,谁不喜欢说好听话的人呢?只要说得真心诚意,不是说一套做一套,事情哪会复杂?
“……我做不到。”这真的超出他能力范围所及。
“那你就等死吧!”不只朽木不可雌,顽石也不可雕啊!凤歧头痛死了,看见手上几张待核对签署的合同,他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全数塞进燕行怀里,直接视而不见。“拿去,这几份小合同就让你负责,我得先去躺一下,不然我筋要爆了。”
动辄三、四千两的合同算小?一旁与凤歧应对来回的商家脸都绿了。
“师叔,不要。我只是名武师,不得逾矩分外之事。”况且这事已经谈了一半,价格数量全载明在合同上了,他中途接手实在不适当。
“都出了师门,脑筋还是一样死。你的能力足以胜任武师,但一辈子只安稳于自己能力内的事,能有什么成就?假使今天你图的只是一口饭,那我无话可说,倘若你有更远大的目标,怎可划地自限?”
凤歧作势要取回合同,燕行见状,随即接下这项任务。
“多谢师叔提拔。”师叔教训得是,今日不比师门,他应该将以前的信念去芜存菁,好好整理过一回才是。燕行看了这几份一连串的合同,从采收到成酿,每个流程步骤就是一张细则,里头全是功课。“还是师叔宽待一夜时间,让燕行能从头了解合同及行规,明日再做确认?”
“七月初前都可以,你还有一个半月时间,接下来就是谈明年春茶的生意。中间会陆陆续续确定夏荷宴的食材。”
“师叔,醉月湖能养蟹吗?”
燕行突如莫来一问,亮了凤歧双眼。
“没试过。不过这里的鱼虾挺肥美的,养蟹倒可以试试。你问这干么?”
“春松居有春、夏、秋、冬四大楼阁,却只有夏荷宴,放着后方桂花林不用,实在可惜,但单就桂花入菜为主题,似乎张力不足,我才想到秋蟹可为一大卖点,倘若醉月湖能养蟹,我们就更有优势了。“
“喔?”听起来挺有趣的。当初种桂花单纯就是为了酿酒用,也没时间多花心思筹划其他的用途。“你回去全盘推演写成计策,我们再好好讨论,如果可行,明年……或许今年,我就放手让你运行,看能得到什么成果。”
“……师叔不怕我坏了春松居的声誉?”燕行跃跃欲试,但不能将肩上的担子视而不见。他毁了自己名誉最多从头来过,并无多大损失,若是坏了春松居的声誉,底下数百口人就得跟着遭殃。
“做生意就像赌博,只差赌大赌小,没人敢保证一定赚钱。我也有失败的经验,有没有学到东西最重要。”如果让他赔了几千两却换来一个能分担他重责大任的帮手,这钱不仅花得值得,再多一、两倍他都不心疼。
“好,我绝不教师叔失望。”他也绝对不教泥娃失望。从他到铜安的第一天,她便分析了许多层面让他了解,难得有让他伸展拳脚,演练他在脑海中盘转的计划是否可行的机会,只能赢,不能输。
“凤管事、燕大哥!泥娃在冬藏院昏倒了,你们快过去看看吧!”一名跑堂匆忙来报。
两人惊觉有异,二话不说立刻奔向冬藏院。
燕行难得惊慌,来不及绕过曲折回廊,直接拔走回廊盆栽上的绿叶,凌波微步,点叶渡湖。
“泥娃——泥娃!”燕行一进冬藏院,见到所有人都围在入门左方,推开一条路后,入眼的竟是眼袋泛着紫色、唇瓣死白的泥娃,交握在月复上的素手,指甲更浮出淡淡黄绿,明显就是中了绿雪蟆的毒液。
绿雪蟆毒性不强但却难缠,很容易伤筋蚀本,全身麻痛,毒性尽清之后还必须连月调养,若不慎中毒而体质不佳者,可能得将养上年余才能恢复往日体力。
泥娃的身体,受得住吗?
“泥娃姑娘试到第八样菜时突然叫了一声就倒地不起了,燕大哥,她不会有事吧?”春松居每天都会准备十道凉拌跟卤菜,让掌台们能招待客人。泥娃每日皆亲自试吃味道,换盘换菜都要通知她。这工作是试味道,不是试毒呀!“不如,报官吧?”
“先压下。”燕行点了泥娃周身穴道,抑制毒性扩散。现在不是报官的时候,泥娃出事,彭止绝对不会错失机会善罢干休,新仇旧恨,只会让他们蜡烛两头烧。“现在只许进不许出,把冬藏院封了。你,把今早进出过这里的人全召回来。”他指着方才过来通风报信的跑堂。
“把冬藏院封了,今天怎么开业?怎么出菜?你不过是名武师,别越了分寸!”大厨挥着锅铲,怒眉倒竖。
“让别人知道有人吃了我们的饭菜中毒,别说今天,以后都别想开业了!”燕行不禁怒斥,双目充血直瞪着对他不满的厨师。
他现在比谁都着急生气,跟春松居的名声相较,他更想揪出下毒的凶手,严加惩治!倘若泥娃有什么三长两短,他绝对会折磨对方到他合眼的那一天为止,现在却要耐着性子以大局为重,哪里还有心情听旁人你一言、我一语!“师叔呢?他人在哪儿?”
跋去通风报信的跑堂在门口回头喊道:“彭大人跟师爷突然来访,凤管事被留住了,无法过来。我忘了跟你说,凤管事有讲,这件事交给你全权处理。”
燕行看了泥娃,又看了冬藏院内等候他下指令的众厨师伙计。他先命人清出长桌让泥娃能够安歇,将布巾卷成枕头大小调整高度时,不忘开口询问——
“铜安城里,有可供窑烧的土块吗?”
“几天前有人买走了十来株成桂,洞还没填平,应该有。”树根拉起的土壤已曝晒多日,没人松土整地,应该有他要的土块。
春松居培育出来的桂花苗都是上品,有人买苗,有人卖树,不过这块生意寥若晨星,没有额外安排人手专司负责,才会移了树还没把洞填平。
“很好。”燕行指了十个他喊得出名字的厨房伙计。“今天就以窑烧供食,但冬藏院内的食材一律不许碰。你们去把铜安城内所有的鸡、鸡蛋、树薯全买回来,还要十斤四物、蒜头,如果有竹蔗更好,切记买回的食材一定要生的。还有,你们最好清楚一点,若是再有人出事,你们都得送官严办。等渡过这次难关,春松居一定会补偿你们,大家辛苦一点。至于其他的人,若不想被视作凶手党羽,最好待在原处,半步不出。”
他不可能分身注意每一个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彼此监视。
究竟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燕行牙关一紧,怒意化作浓烈的呼息吐纳着。看着泥娃几乎无血色的脸庞,像万蚁钻心般令他难受,恨不得代她受苦。
“泥娃,撑着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燕行谨小慎微地抱起泥娃往秋收台走去。他要先安置好泥娃才能踏出寻凶的下一步,否则他根本无法从她身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