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迎进院子的人,居然是自己本来的娘子,要说出来,真是奇怪……
十二日很快就到,少爷要出门,下人自然不敢多问,就连玉砚都只在那日提了一下,后来也没再说起。
也差不多是辰正时分,张大娘进来说,外头有辆车子,说是来接少爷的。
就见张大娘后头一个丫头出来行了礼,便是那日叫做羊草的,“不知道纪少爷可出门了?”
纪颐溯点点头,依然是只带上贺福,贺勤。
外头的车子是一辆梨花黛帐的双头马车,车身颇大,坐上六七人都不成问题,前头一点的地方,停了一辆梨花青松帐子的马车,青松精致,但却是小上许多。
羊草笑着揭开黛帐,“纪少爷请。”
贺勤一下跳上车夫旁边的位置,纪颐溯跟贺福进了车子,车夫挥鞭,车子遂开始前进。
车行莫约半个时辰,这次不用羊草,贺福自己掀了帐子,纪颐溯出了马车,刚好看到羊草扶着李知茜下车。
湖绿衣裙,草青衣领,首饰只有头上一支白玉步摇,要说素也真素,但要说美,却也真美,一身深绿浅绿,更衬得肤如白雪。
李知茜对他福了一福,“纪少爷请。”
纪颐溯礼貌的点头,两人遂并肩走向竹林石梯。
昭然寺是百年古庙,竹林幽静,风中隐隐飘来线香味道,明明在半山中,石梯却不生苔,可见游人不少。
“我昨日跟齐姊姊见过面了。”李知茜的声音一听,就是很高兴的感觉,“齐姊姊过得挺好,真要谢谢纪少爷了。”
“你已经谢过了。”
李知茜抿嘴一笑,“听石揺馆的跑堂说,那日的异国酒还合纪少爷口味,下个月还会有海船运进一批,我给纪少爷送过去吧,当作这次的谢礼,不知道纪少爷馨州府上何处?等海船卸货,我便命人快马加鞭,这酒搭上蒸肥蟹,焖溪虾,是人间美味。”
“不用了,看在同乡分上,能力所及便帮一回而已,李姑娘不用挂怀。”
“公子仁心,那还请公子把大名告知于我,初一十五上昭然寺上香,好为公子祝祷,齐家其实对我有恩,找到齐姊姊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公子不收我的礼,总不能让我连恩人名字都不知道。”
纪颐溯掌家以来,也见过几次大风大浪,从没这样为难。
她这样笑语嫣然,但他怎么能说自己是谁啊,哥哥把她的闺中密友害成这样,他又把她害成这样……
“李姑娘,有件事情想请教。”不管怎么样,先把话题扯开再说。
“纪公子客气了,若我能力所及,自然知无不言。”
到底要请教什么啊……唔,有了,“李姑娘在京城几年了,可知安宁公主与安宁驸马,人品如何?”
“安宁驸马人品不错,就因为人品不错,所以成亲多年,也还没能靠着驸马头衔拿到什么实质好处,倒是安宁公主花费颇大,据说公主府一年支出至少要十万两银子。”
接下来,他就靠着同样的招数稳定话题。
第5章(2)
京城贵人多,一时三刻也打听不完,何况既然是贵人,几乎历代居京,这秘辛一说起来,还真是比说书精彩,完全没完没了。
没多少时间,竹林便到了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木造古庙。
大殿前的香客倒是不少,男男女女都有,说笑者有之,攀谈者有之,在馨州没人敢做的事情在这里却很平常。
李知茜显然是来惯的,很快的带着他拿香,点香,接着拜佛。
佛像并不大,但能从斑驳之处看出年岁久远,两侧木柱被熏得颜色都变了,屋顶不用说,黑得发亮。
拜了佛,领着他走到庙后,这才知道为什么她要带他过来。
这佛寺在半山,寺后的凉亭能俯瞰京城。
在街道巷弄里走时还不怎么觉得,但登高一望,这京城的道路如棋盘一样,东南西北都是远远延伸出去,没尽头似的,十分壮阔。
加上凉亭四周,古木参天,鸟鸣树香,光是站在这,就觉得身体舒畅。
贺福哇的一声,真是长见识了,这庙后居然有这等美景,只是十分好奇,“这地方这么好,怎么其他人都不过来?”
小花笑说:“这凉亭可不是人人能进,小姐几日前就派人来定了。”
这下连贺勤也惊了,“佛寺凉亭也收钱?”
“自然收的,不然昭然寺哪来银钱在城南跟城西摆粥摊救穷呢,一两银子对京城做生意的人家算不上什么,可是却能煮上好几桶蔬菜粥呢,不过你们可别误会我家小姐只肯花钱玩,天香饭馆,下马闻香这些老字号要是有剩下的菜肉,都是便宜在门口卖了,我家小姐却是让大厨全丢下去炒一炒,那些在城西布粥的僧人傍晚时分便会过来拿,老人,孩童,或者怀孕的女子去取蔬菜粥时,给添上一些,虽然让出家人舀菜肉炒挺不好意思,但终归是好事嘛。”
纪颐溯一听,看李知茜的神情又更不同了。
有能力之时能对弱者伸手,真好——不过身为纪家的儿子,他必须说,纪家也不差,他们不散金救穷,但给活路,只要老实肯干,纪家船驿都有地方去,就像他娘,六岁多就上工,给厨房洗菜也是工作啊,六岁父母双亡,这样的孩子却不用乞讨,有地方可以自食其力,他一直很自豪这点。
对于这主仆三人的表情变化,小花觉得很满意——可别把我家小姐当成爱财的,我家小姐虽然爱财,但也有好心。
“纪少爷若是将来还到京城,不妨再来昭然寺,深秋有枫,冬天有雪,好看得像是画中景致呢。”小花一边说,一边打开篮子,一边在凉亭桌子上布起菜来,既然是佛寺后头,也就一些点心瓜果,没有油荤。
亭子里早有炉子在煮水,把茶具摆开,等着水滚,将茶具烫过,紫砂壶中注入热水,布置一番后,很自然退到亭子外。
李知茜首先坐下,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对游玩有兴趣,纪颐溯又因为船运之故,去了不少地方,两人便就着各州风景名胜说起来。
纪颐溯一直觉得自己不爱说话,直到现在才知道,不是不爱说话,是以前面对的人引不起说话的。
在馨州惜字如金,没想到在这山顶小庙后头,滔滔不绝。
当然也是因为她听得一脸兴趣盎然,惊讶有之,好奇也有之,表情丰富,十分可爱。
“将来我若把这些地方走遍,肯定要写下来,啊,再带个画师同行,想留下什么风景,便让他画下,这样就不会忘了。”李知茜一脸向往,“还是男子好,公子也没多大,已经踏过许多地方,不过我现下也不差,等我存够银两,也要带上几个人,游历天下。”
“许多女子,一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姑娘却是能乘车出门,吃美食,赏景致,可已经强多了。”
“也是。”李知茜坦然接受赞美,“老天爷真公平,给了我一棍子后,又开了条大路给我,京城与馨州风俗民情皆不同,刚开始有些不习惯,可我现在觉得,我果然是在京城出生的,活得畅快,而且既然已经知道齐姊姊也在京城,以后能常常去找她。”
此时,一个僧人过来给他们添了炉上的水,没讲什么话,添完水,很快走了。
羊草很快进来一福,“纪公子,这时间差不多,婢子得开始收拾,公子跟我家姑娘到前面看看山景吧。”
纪颐溯这才知道,原来那僧人添水是提醒时间差不多的意思,风景如此之美,预约之人自然不少,倒挺聪明的,得记起来,说不定哪日能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