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说,一面在纸上写下一堆字,麻沸散、酒、纱布、棉球、镊子、缝合针、羊肠线、手术衣……有些东西他知道,有些则是完全没听过。
“手术衣、棉球、酒、镊子……这些东西要做什么?”
“战场上的伤兵在经过救治后,还是会发烧、伤口溃烂,严重的甚至还会死亡,对不对?”
“对,身子不够强健的往往挺不过去。”
“原因是细菌感染,身子壮的、体力好的,比较有对抗细菌的条件。”
“细菌?那是什么东西?”
“和瘟疫一样,空气当中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细菌,就是那些东西在作怪,才会发生瘟疫。”她画一幅详图向他解释,“比方这个人染病了,当他咳嗽、打喷嚏时,细菌就会借机喷出体外,倘若有人从旁边走过,细菌便附着在那个健康的人身上,这个人就会染病。”
“所以你才会让大家戴口罩?”
“对,回京后我会再募集大景的口罩、药材和纱布棉花,送往战场,十一月、十一月……”她喃喃自语,同时思绪快速运转着,如果顺利的话,九月初就可以返京,物资送到北疆最快也要半个月,所以她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必须做好所有准备,她得趁现在有空先把企划写好,免得回京后手忙脚乱。
如果可以,她真想亲自坐镇战场指挥,效果肯定比在京城遥控来得好,不过连二哥都去不成的地方,父皇母后会让她去才怪。
凝视着她专注的神情,程曦骅硬硬的两道眉毛软了,难怪母亲常说他固执己见,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把心思花在男人身上,不是所有女人从生下来就努力学习怎么抢夺后院那一亩三分地。
没错,弯弯就不是那种女人,她有志向、有理想也有能力,只不过受限于女儿身,有志不能伸,如果他成为她依靠终生的男人,他愿意让她做所有想做的事,不让她变成后院女子。
弯弯想事情想得认真,而程曦骅看她也看得认真,这个时候小雪进门,打断了两个人。
“公主,阿木回来了。”
“阿木?!快让他进来。”弯弯的两眼倏地发亮。
“阿木是谁?”程曦骅的声音陡然低了两度。
是吃醋吗?弯弯挑了挑眉,哼哼,也让他享受享受妒嫉的滋味,想当初她对语笙……终于啊,风水轮流转,好日子如今转到她手上了,可是她才开心的这么想着,一对上他冷绝的目光,陡然间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不会吧,他乱吃醋,遭殃的还是她吗?天底下哪有这么衰的事啊?
眼见他的表情越发冷冽,她严重怀疑,下一刻,阿木会被霸凌。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决定开口解除危机。“阿木是我在这里诊治的病患,没有家人又断了左臂,病好之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事,前几天他说成阳县东边的山上有何首乌,就出门帮我采药去了。”
杨过的故事激起阿木的斗志,病好之后,又再次振作重新练武,她这才晓得阿木不是乞丐,根本是高手啊斑手。
她的运气好到不行,有个英雄陪她长大、有个英雄热爱她,连医个病都会撞见杨过,说说,她怎么不是穿越胜利组?
那日听她随口提及何首乌不易寻得,阿木不过就是看一眼《草药全集》,就说曾经在山里看见过,便自告奋勇去采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何首乌,她希望他没有认错。
门打开,一个男人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兴冲冲的说道:“公主,你看看,这个是你要的何首乌吗?”说完,他用单手快速打开包袱。
弯弯马上凑上前一看,果然就是……哇哩咧,这么这么这么多,不懂的人还以为是芋头?!
阿木的声音让程曦骅微微一愣,他侧过身,望向阿木,两人视线相对,突然间两个男人都不动了,再下一瞬间,阿木猛地一扭身就要往外跑,未料程曦骅的动作比他更快,起身几个跨步,一把扭住他的右臂。
“阿棠!”程曦骅惊愕大喊。
什么?阿木就是左棠,穆语笙寻寻觅觅两年的丈夫?弯弯难掩惊吓,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
左棠用力挣月兑想要挣月兑程曦骅的钳制,程曦骅怕弄伤他,不得已只好放手,但仍焦急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废话,这还用问,当然是去躲起来啊,左棠的表情动作都那么明显了!弯弯用力翻了个大白眼,她真真觉得程曦骅除了战场上是个人才之外,其余时候根本就是个天兵,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出口道:“你不要穆语笙,连儿子也不要了吗?”
儿子?!左棠瞬间脚步一顿,缓缓地转身面对程曦骅,低低地问道:“我儿子?我有儿子了?!”
瞧,这种话才能把人留下来嘛,弯弯骄傲地朝程曦骅抬了抬下巴。他这种人只适合当下命令的大将军,不适合当心灵导师。
弯弯又向前走两步,指着左棠的鼻子道:“当然是你儿子,不然你以为你师兄监守自盗吗?”
此话一出,左棠和程曦骅锐利的视线立刻有志一同,咻的往她身上射去。
“公主型筛子”非常识相,乖巧又讨好地堆起笑意,退后两步,闷声不吭气。
程曦骅趁着左棠怔愣之际,一手紧扣住他的肩膀,寒声问:“为什么不回家?”
“我变成这样子,怎么回去?”说完,他拨开掩住右半边脸的头发,抬头迎视程曦骅,那张曾经英俊斯文的白皙脸庞多了两道深深的刀疤,那里曾经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后来伤口痊愈,留下狰狞蜈蚣,难怪没有人认出告示上的左棠。
“为什么不能回去?你以为语笙会嫌弃你?”
“就是怕她不嫌弃,我才要躲得远远的,她是个死心眼,如果我在,她和师兄就不能在一起……”
这话弯弯可不乐意听了,难道他家师兄是生来帮他收拾烂摊子的吗?于是她冒着变成更细的筛子的危机,再次开口,“原来你的身分是月下老人?失敬失敬,可你这条红线会不会牵得太牵强了,乱点鸳鸯谱也得有点程度,你家师兄还没沾过女人呢,你竟让他接二手货?
何况你怎么知道语笙乐意将就一张千年寒冰脸,说不定她脾湿、体质寒,需要一颗小暖阳,宁可守着眼睛像你、眉毛像你、鼻子像你、嘴巴像你,连好动模样都像你的小喃喃。”
“我的儿子叫喃喃?”
“对,因为我总是对着他喃喃自语,说着我们的初遇、我们的爱情,还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穆语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看着左棠,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淌,瞬间,染湿了衣襟。
“语笙……”左棠转身看着门边的妻子,也哽咽了。
“没有手,你就不要我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只剩下骨灰,我也还是要你?”她泣不成声,飞奔至左棠面前。
弯弯和程曦骅互看一眼,很有默契的将屋子让给久别重逢的夫妻俩,当他们来到院子后,他考虑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认真的问道:“千年寒冰脸?你觉得我的脸很臭?”
“嗯……有的时候……有一点。”唉啊,秋后算帐了,刚才她话说得太顺溜了,忘了被她批评的当事人就在现场。
“我知道了。”
弯弯心一突,实在模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只好问道:“可以请问一下,你知道什么?”
“以后我会多笑的。”说完,程曦骅背过身,大步离去,他要回去多照照铜镜,好好练习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