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颐凡却不担心。既然这样,那“秋后算帐”长一点更好!这一年来张萸老是因为任务让他下地府却扑了个空,小别胜新婚,他巴不得她天天陪着他。
回到文判在地府的住处,同样的离群索居,和芜园几乎一模一样,文判投胎后就一直封印着,因为没人打扫,他怕脏——张萸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张萸一回地府复职,温颐凡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故居解开封印,让张萸能住进去,其实心里多少有点担心,自己有一年不能时刻盯着她,怕老婆跑了吧?
当然这点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不去和你的旧同事打声招呼?”张萸拍了拍立刻就朝她扑过来模模蹭蹭,亲亲抱抱的家伙。
“不急。”原来就算没有了肉身,有些事还是能做的。嘿嘿嘿,这下他更开心了。
夫妻俩就像度蜜月似的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除了待在家里,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海突然成了约会圣地,地府卖墨镜的生意一夕间火红起来,清道夫天天都有墨镜碎片要扫,卖墨镜的小贩和商家如雨后春笋般一家接一家地开,墨镜仍是供不应求啊。直到代班阎王大老爷疑似不慎赤脚踩到墨镜碎片,或者有天出门忘了戴墨镜被闪到两眼泪流不停,终于想到该把这群休假不回,集体逃班的部下抓来清算一番——
“阎王大人、在座的陪审员,以及各位……吃饱太闲跑来看热闹的地府观众朋友,大家好。”不知去哪里弄来一件人间廿世纪律师袍,外加一顶律师假发的张琅……呃,文判看见好友当然很开心,但是为他辩护的律师是这家伙,没问题吗?
他脸上瞬间冒出了好几条黑线,顿觉前途无亮,妻子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道:“师兄打马虎眼的功夫,他说他第二,没人想自荐第一。”
文判脸更黑了。这很值得得意吗?
张琅特地为了今天,剃掉了大胡子,原来竟是型男一名呢,他拨了拨又又鬈的假发,道:“在开始今天的案情说明以前,我想请各位看一段VCR。”
还VCR哩!
张萸又在一旁笑着解释道,自从她一时不察打死了魔婴的母亲却落下了魔婴,铸下大错后,地府想想这种办事效率实在不靠谱,于是便效法天庭,装设了录影监视器,虽然已经有三生石这么方便的黑科技之类发明的用词,意思是很厉害但挂着科技名义,用起来跟魔法没两样的东西——毕竟这可是地府引以为傲的“科技产品”,在天庭那班每次都扮得光鲜亮丽,高来高去,喜欢用鼻子看人的神仙面前总算有一项连他们也赞叹不已的地府技术。但是在需要许多人同时了解实况的情形下,VCR还是比三生石方便。老是跟天庭那个到现在都用人工建档入库的老式资料库调资料,他们地府的面子往哪儿摆啊!
一开始,张萸看见自己在撞见了整个村子无论老弱妇孺,皆惨遭尸魔毒手,一怒之下以红莲业火咒打死了魔婴母亲的画面,当下连陪审席都感觉到一阵阴风从张萸的所在之处吹向四面八方。
接着画面一转,回到了地府,某一回文判又因为张萸下手毫不留情而摆脸色给她看,这在过去可是家常便饭,毕竟她那时常犯错,而张萸心情不好,谁惹到她,她就化身自走地图炮——依然是人间新辞汇,狭义的地图炮就是一炮轰翻全地图——轻轻跺一下脚,妖魔鬼怪就吓到尿裤子的女战神发威,当然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段大家都很有印象哩!于是一时间整个陪审席与观众席都聊起天来了……
“我记得这段欸,你看你看,有录到我!我那时超瘦的!妈我在这!”
“我想起来啦!那时我还扫到台风尾,被一巴掌拍飞到冰寒地狱,在灼热地狱工作的我平日就穿条裤衩,结果在冰寒地狱给冻成冰棍,那个惨啊……”
“撒旦那时跟我告状,说他家的地狱犬来了一趟东方地府自由行,结果回去后天天作恶梦还吓尿了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闹哄哄的聊天声量越来越小,因为某女子身上传来的寒气越来越吓人。
但是VCR画面情境一转,竟然开始演起了文艺爱情小清新——
“要是你不喜欢,以后我绝不再犯,别生气了好不好?”张萸揪着文判衣袖,楚楚可怜的模样和一巴掌拍飞路人、一跺脚吓尿地狱犬的凶悍简直判若两人啊。
文判转过身去,本来避不见面,这会儿只是故意双手抱胸摆臭脸,其实根本心软了吧?底下又是一阵窃笑。
“你忙了一天,应该也饿了,我做了便当。”张萸见文判态度软化,立刻乘胜追击,还贴心地在忘川河畔,彼岸花海旁,铺上小毯子,让文判坐下来用午餐,她还替他倒茶水,递手巾,槌肩膀,女战神原来也是个温柔小女人啊。
文判当时也是不想让她没台阶下,坐下来打开便当盒盖,吃了一口那模样和颜色都无比诡异的饭菜……
“这是什么?”味道有点怪,他拧着眉吐出一根骨头。
“呃……我看碓捣地狱跟砧截地狱很多吃得挺肥的……”有四只脚,也有两只脚,每一只都吃得圆滚滚,肥滋滋,看起来很好吃。
“它们是狱卒!”文判将嚼了一半的肉吐了出来。
“我都煮熟了,不吃很浪费……”她食指点着食指,小声地说。
文判一阵没好气,只好挟便当里的素菜,“这又是什么?”味道很诡异。
“我看河边很多……”应该能吃吧?
文判脸颊一颤,“你把彼岸花当金针花还是番红花?”
“没说不能吃啊……”她垂下头来。
“原来那能吃啊?”底下传来窸窣的细语,他们都很想知道彼岸花味道如何,亿万年来没人想拿来吃,这张萸真是天才。
文判没了胃口,“陪我去个地方。”
“好!”尽避连去哪里都不知道,但张萸的神情任谁都能看明白,就算文判叫她上刀山,下油锅,她也会很开心的吧!嗳嗳,难为世间痴情种哦!
文判带着张萸来到忘川河畔,一座小山丘上,那儿种了一棵小树。
“原来那棵树也有那么小的的时候啊?”新进的地府员工看着VCR,一脸讶异,他们都以为河畔那棵树天生就顶天立地、枝丫遮天呢。
文判手一挥,树旁多出了桌椅,桌上有文房四宝。
“又要抄经?”每次跟她呕气,他总算肯理她时,就带她来这儿抄经,抄到她手都酸了。
“今天抄一万遍。”他说。
一万遍!张萸撅嘴,但想到她每次抄经,他都会陪着她,直到她抄完为止,也不是没有好处,于是她连吭也没吭一声地坐下乖乖抄经,而文判就坐在她身旁,手持佛珠念经或看书。
其实,张萸那时真的不介意他这样罚她,尽避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只是他盯着她抄经,也好幸福好甜蜜。
真是傻气。
中画面又一转,来到了奈何桥上,张萸将红线交给了文判。
“下辈子绝不再来缠你,看你被我缠得都烦了,我也挺累的。”
张萸直到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当时文判脸上的神情——向来那么淡漠的他,却因为她一句话,傻楞着,不敢置信,不愿接受,还有几乎掩饰不了的慌乱。她才知道此后他立于忘川河畔,不知是凭吊或追忆,谁也不解他变本加厉的沉默底下究竟是否关乎情爱,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条红线他一直没有送给任何人,只是绑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