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房荇一样是书院少数的姑娘,有张略长的鹅蛋脸,但性子可比房荇活泼许多。
“怎么可能不知道,家里、书院,都沸沸扬扬传了好几天,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么多力气。”她颇不以为然的哼哼鼻子,和气质很不同的直接爽利,从不拐弯抹角,是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姑娘。
房荇笑了笑,不答。
“我本来要去探望你的,可是我爹娘说你受了惊吓,还是让你在家好好休养,你好些天没来,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好得很,这些天一直窝在家里,还胖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人,瘦子不明白胖子的苦,我就是那种喝水也胖的体质,昨儿个我娘炸的红豆团子今天都给你吃吧。”
严朱的帕子里放了几块香喷喷、外表沾了芝麻的团子,只掀开一角,房荇就闻到了焦香味。
房荇接过来,拿起一个,就咬了一口,红豆香溢满口中。“好吃,我娘也给我带了点心,下课后我们一起吃。”
严朱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头顶却有一道阴影罩过来,一只手伴着雨过天青的夏衫入了两人眼帘,随着出现的是低沉刚毅的嗓音。
“这是本公子的位子,走开!”
房荇和严朱齐齐抬起了头。
严朱一看来人的脸,身子一僵,马上跑开一小步,但又放心不下坐在位子上的房荇,一张脸青青白白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过靠近的气息本以为房荇会闪躲才是,不料她不为所动,只是微微的皱着两道细眉,似乎不解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其余什么都没有。
老实说,房荇一下真的没认出眼前的少年是谁来,直到看见他眼下那块还是有点显眼的黑青才总算慢慢认出人来。
原来,他就长这个样子,原来,他也是书院的学生。
充满野性的深刻五官,轮廓分明,鸦翼似的睫毛下是一双修长明亮的眼睛,他恍若是刚刚要展露的锦绣长卷,可是那近乎无情的孤独感,以致满身疮痍的孤傲,为什么会让人看着就觉得很心痛?
那感觉一闪即逝,她迎着的,是直逼着她来,带着寒气似的眼眸。
闻人凌波看见她在辨认自己,他也很大方的让她去看,但令他不满的是,她在似乎认出他是谁以后就移开了眼。
比起前几天,今天在他眼前的房荇脸蛋白里透红,莹莹生光,眼珠乌黑,豆腐一样女敕女敕的小手,整个人柔软、甜蜜得像一株含苞的花。
“这位子是你的?”不带敬称,很平直的询问。
“就是。”
自从闻人凌波一出现,学舍里的气氛就呈现着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的眼珠子几乎都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没有人敢重重呼吸那么一下。
“失礼了。”她的眼睛是低垂的,睫毛细密的覆盖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脸庞,双手很快的收拾起案桌的东西。
“我帮你拿。”严朱是个够义气的,就算不敢靠近闻人凌波,却在房荇起身时接过她手里的书。
房荇对着严朱柔软的笑了笑,就这样安静无声的换地方去了。
因为闻人凌波的突然到来和发难,一时间,屋里的学生此起彼落的谈论开来,嗡噏的议论声几乎要掀起屋瓦,再也没有人去议论房荇。
在众人悲惨、可怜,原来他们真的没什么关系的眼光下,闻人凌波落坐,径自做起自己的事来,居然也没有人敢去与他招呼。
“他他……那闻人公子不是与你一起被……虽然说那个人就那种阴晴不定的性子,对谁都一样,可是你们不是应该不一样……你应该同他争一争才对,他缺课缺得凶,谁以为他还会来?”
“就坐这里吧。”她很满意这课堂最后的座位。“钟鸣了,你还不快回位子去,先生就快来了。”
严朱匆忙的点头,回自己前头的座位去了。
争吗?
房荇再度把笔墨纸拿出来,头一埋,专注在书本上。
何必呢,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可以一笑而过,她心里自有一把尺。
先生进门的前一刻,稍微有点闹肚子,去了茅房回来的房时看见换了座位的房荇,见她表情一如平常,当然,他也无可避免的看见了闻人凌波,优雅的眉却是攒了下,但此时先生已经进来,他只能回自己座位去了。
第4章(1)
匆匆过了十几日。
看见沙漏已经到了一定的刻度,房荇放下手里的笔,案桌上是铺平的宣纸,纸上面是一幅水墨写意,桃花小鸟,虫鱼蝴蝶,笔趣盎然,再看过去,地板、椅凳上散得到处是画纸,有苦瓜、野花,一只狗口部细细的毫发,连眼睛中的细微明暗都被一丝不苟的画了出来。
是的,除了日常的上学识字,房荇唯一的娱乐就是画画。
她的取材多样,无论大自然还是人物都能入画,但她私心最喜欢花卉。
她很快打水洗过手脸,无须吩咐,换下家居常服,改穿一袭利落的短打扮,这样还不够,她用细白的牙咬着黑绳,将两只窄袖交叉绑紧,绳尾塞入手腕内侧,再拿起布腰带紧缠着腰,最后打散头发,用齿梳重新梳成一条大辫子,最后用红头绳系住,瞄了眼铜镜,见无不妥,便转身出了房门,绕过回字型的廊道,来到耳房后面一小块因为房荇要学武而特地清出来的空地。
请来的师父还没来,房时却在。
他也是一身的短打扮,和他以往的斯文装扮大相径庭,但他似乎有些不习惯,不时的拉一下袖子什么的。
“哥,怎么你也在?”这时候,他多会在自己房里温书,要不就把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做好,直到晚饭才会出来。
“我与你一同练武吧。”
房荇眼眨巴眨巴的,非常可爱。“啊?”
“我本来以为你说要学武,不过就一时兴起,但是,这几天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你想学,哥就陪你。”对一个完全没有体能,也甚少运动的闺房女子而言,练武要吃的苦头绝对不亚于读书,只是一个辛苦的是脑袋,一个是。
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也无法不听到母亲心疼的抱怨。
她扎马,扎得两条脚酸痛不已,母亲虽用热水和巾子给她热敷,可她走路时仍痛得苦脸皱眉,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她还是照常起床,照常上学,照常练着她的基本功,身上贴的狗皮膏药老远就能闻到味道。
她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么多平常女子碰也不会去碰的事情?甚至,拿出比读书更热忱的态度来学习?
“去玩不好吗?”他问过。他这妹子所学的已经超过同年龄的孩子太多,她应该赖在娘亲身上撒娇,要不就抱着布女圭女圭扮家家酒,不是把自己弄得像个苦行僧似的。
其实,就算她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只要她快快乐乐,他和爹娘也会护着她一辈子的。
她笑得眉眼俱弯,却说:“荇儿喜欢玩,无论摘花还是去严朱家玩……现下的我们有瓦遮头,有饭吃,这些是因为爹娘待我们好,我们不能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父母,却可以选择自己要什么样的人生,我,有我想要的人生,哥也一样,有自己想要走的路不是吗?”
也许她这一世仍旧庸庸碌碌,仍旧没有半点值得父母骄傲的地方,但是她还是想做点什么出来,叫爹娘看见她的时候不会觉得生这孩子是无用的,因而后悔。
她竟是这般早慧……虽然早就有那种感觉,真的听她亲口这么说,房时平常稳重的表情还是龟裂了,甚至有些动容,她那闪着智慧的眸子闪闪发光,表情认真到让人说不出一句话来,就算是该能言善道时也不输人的自己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