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季薇占便宜的事,因为没人真的知道季家二房长女懂得多少,除了已逝的季夫子,因此只要遇到无法解释的事,她便顺口推说是书上写的,但是不记得是哪一本书了,她看过的书太多了,还有她爹向人借的书。
既然是借书,那就是查无此人了,谁知道季夫子跟谁借书,他女儿身为后院女子岂能和外人打交道,此事自然而然没了下文。
“是呀,读书人好,从书上学道理,不像我们一辈子在泥土里刨食,天不下雨就得勒紧腰带。”纪老爹感叹庄稼汉难做,得靠天吃饭,老天不赏脸就得苦上一阵。
“纪老爹,你也辛苦了,一大早给我们赶车,我都怕累着你。”老人家该待在家里享享清福才对。
他呵笑地挥动鞭子,赶着脚力强健的老黄牛。“不累不累,有十文钱可赚呢!能让我切半斤猪肉打打牙祭。”
“是少了点,要不要我补点给你……”周玉娘觉得过意不去,上一回雇牛车从镇上搬到山沟村,赶车的人跟她要了五十文。
“不用、不用,多了,前两天许大娘来借车,四、五个铜板子就跟我嚷上大半天,后来看在同村乡里的分上,我还少收她一文钱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是带牛出去遛遛了。
听他这般说,周玉娘才放下心,镇上和村里是不一样的,一个以赚钱为主,一个行的是方便,同一村子的人情。
“唉,赚钱不容易,能省一文是一文。”掌了家计后才知道生活困难,买只肘子居然比买块肉多十文,都是一头猪身上的肉,怎么差别那么多,吃进肚子里还不是肉。
听着母亲的感慨,季薇好笑在心,她娘的嫁妆箱笼底下还压着几锭银锭子呢!她喊什么日子艰苦呀!想气死那些真正的穷人家不成。
“季娘子,你那几瓮是什么?要载到镇上卖钱吗?”看起来很沉,装得很满,用现摘的草叶包得严严实实的。
“是……”
“是酱菜,纪爷爷,镇上有一户认识的人家喜欢我娘做的酱,半是照顾半是好、也的订了几瓮,可以吃到明年。”季薇抢先一步开口,她怕娘亲说漏了嘴,引来觊觎的贼人。
丙酱是酱,酱菜也是酱,一样是酱,只差一个字而已。
但是价格却是天与地的差距。
“喔,原来是酱菜呀!我想也是,用酱菜瓮装着怎么不是酱菜,看我这胡涂的,闹了个笑话。”人老了,脑子迷糊。
咦,这是瓮不是缸?分不清瓮和缸差别的季薇只困扰了一下下,随即自我打气,反正能装东西就好,瓮和缸有什么差别。
“是……呃,配粥吃的小菜……”不善说谎的周玉娘说得结结巴巴的,臊红的脸还发着热。
“那这些蒸笼里放的是什么,我看你们母女俩沿路一直按着笼顶,怕给震散了。”他挺好奇的。
“是糕点,我和我娘打算到码头卖的,因为一打开香气就散了,一会儿我切一块给纪爷爷尝尝鲜。”她用布盖着能保温,热气散得慢。
“咦,是糕点?香不香软呀?纪爷爷的牙口不好,太硬怕咬不动。”这丫头,疼老人家,谁说她克父是丧门星,分明是旺家旺宅,挣钱的主意是一个又一个,有后福的。
“保证软得你停不下口,到时纪爷爷可别贪嘴了,薇儿还要卖钱呢!”季薇假意小气,怕他一吃上瘾她就没东西可卖。
“好、好,纪爷爷就吃一块,不贪心。”纪老爹笑呵呵的赶着牛,吆喝着要入镇的人别挡路。
“你这孩子呀!怎么这样跟纪老爹说话,太没规矩了。”老人家吃她两块糕点又如何,少赚一点又饿不死人。
“呵……别骂孩子,她也是心疼你的不容易。到镇上了,一会儿要送你们到哪儿?”喜欢孩子的纪老爹模模福哥儿的小脸,拉了拉牛让它走慢些。
“这……”回到住了半辈子的平安镇,看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致,周玉娘竟有些不适应,神情恍惚。
她彷佛听见众人的嘲笑声,看见丈夫的白幡,长女的回头轿,小女儿的不肯离开,大伯和小叔、妯娌们酸言酸语的嘴脸,街坊邻里指指点点的眼神,无处容身的凄凉……
如果不是大女儿毅然决然的提出分家,她都不晓得自己怎么在那个家待下去,她完全六神无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
“方家船行。”季薇娇声一扬。
“方家船行?好,我知道了,你们坐稳了。”一鞭子打下去,老黄牛快速的迈开蹄子。
镇上认识季家母女的人不在少数,但她们的穿着打扮变了,有些人认不出,都以怀疑的眼神多看一眼,露出狐疑神色,心里想着这两人好面熟,似乎是谁家的女眷。
周玉娘放不开,有几分遮遮掩掩的,她担心人家认出她是谁,倒是季薇大大方方的招手,见人就笑,给人留下爱笑的好印象。
从入镇的镇东到镇西的方家船行后,远远望去就离码头不远,几艘插着方家旗帜的商船,停泊在码头边,等着载货、载客,工人们忙碌着搬运。
“谁要找我家四爷?”
一位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从船行走出,一脸的猥琐,他嗅着鼻烟壶的模样很是高傲。
“我给方四爷送酱菜来,他说要送给京里的舅老太爷,让我早点来好赶着上船。”季薇对外的口径一致,一律说是酱菜。
“什么酱菜这么矜贵,打开来让我瞧瞧。”胡管事作势要掀开封住的盖子,一点也不跟人客气。
“不好意思了,大叔,我们是来交货的,货到点明才算数,在这之前连我都不能动。”
蜜金色小手往瓮口一覆,态度坚定的不许人碰,季薇一双秋水般的瞳眸有股凌人的气势。
心下微微一慑的胡管事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瑟缩了一下又定眼一瞧,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盈盈笑脸,分明是个脸还没长开的丫头片子嘛!他怎么自己吓自己,吓出一身令人发笑的冷汗。
他眼一斜,再次以目中无人的神态睨人,人家不给看他还非要看,否则不给通行。
“哪来的破规矩,我们方家船行在这个地头上还没人敢说一句不行,小泵娘别固执了,我先替四爷把把关。”一个小丫头还能翻天吗?他得显显威风,先把她给震住。
“五十两!”季薇高声一喊。
怔了一下的胡管事满头雾水,“什么五十两?”
“开封费,我和方四爷说好了,瓮到不开封,一瓮收我五两银子,若是有违约定罚十倍,大叔若是坚持拆封,我也从善如流,不过违约金要由你来付。”她笑着等他动手,一副“你说了算,我恕不负责”的呆萌样。
“呿!五两一瓮的酱菜也敢跟我要钱,拿来送人都嫌寒酸,就你们这些小家子气的乡下村妇才敢这般丢人现眼。”一听要付银子他马上打退堂鼓,便宜得要命的酱菜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
“话不是这么说,重要的是心意,而且五两不是小钱,我们地里一年的收成不过七、八两,缴了税就没剩下多少了,你看我有三瓮酱菜,一瓮五两,三瓮……呃,大叔,你帮我算一下,三瓮几两银呀?”她装憨的扳起指头来。
“十五两。”胡管事没有多想的中了套。
“哎呀!大叔脑子真好,连算都不用算就知道是十五两,卖了这三瓮酱菜就能让我们一家七口人过上两、三年好日子了,我可是看得像眼珠子一样,一片封布都掉不得……”
“好了、好了,得了,我给你找个人喊一声。”大概被她的多话给烦了,又没好处可捞,胡管事不耐烦的喊了一名在船行里干活的小堡。“你,去看看四爷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