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偌大寝殿只她一人,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地上花瓶,又吐了。
这一切让她觉得恶心,昨夜才尝到男女欢爱的甜蜜,今夜床榻的欢愉却让人作呕,心里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西宫区的荷塘、美丽动人的妃子……她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他曾那样要过别的女人……
迸晓霖泪流不止,初尝凡人的情意,滋味却如此苦涩,她捧着瓷瓶,哭着又吐,除了让他对她身子厌腻,她没别的法子了,她想离开这里。
他从前宠着西宫区的妃子们,如今宠她,宠腻了,自会寻别的女人疼宠。
只希望他快些对她生厌,好让她快些解月兑。
不要再想他曾如何与别的女子亲昵、不要再想了……
阢尔夏连着三日未到怀宁殿,一日三膳的量是足够两人用的,古晓霖每膳用毕皆已大半时辰过去,每回用毕,她总难受的在原位坐上两刻钟,待桌子收拾净了,她便到药田里忙活,感觉消食许多才回怀宁殿。
三日过去,西宫区的妃子们得了消息,幸灾乐祸了好一阵。
墨秋几次看不过,劝了古晓霖,她也不答话。
第四日午膳,墨秋见食桌上膳点份量比前几日还多,瞧着送膳的内侍面生,便道:“午膳份量看来多了些。”
“是蕙仪妃美意,蕙仪妃听怀宁殿宫人们道姑姑每道食盘用得涓滴不剩,定是份量不足,便让奴才特地交代膳房多备些,别让姑姑饿着。”
迸晓霖瞧着那五荤五素、两汤、一甜品的午膳,几乎快等同她第一日入宫的膳量。
“这些还不及怀宁殿规制的膳量,姑姑定能进得完。”送膳内侍恭谨的道。
“哪位宫人跟蕙仪妃传了消息?”古晓霖直接问,她没心思拐弯抹角。
“这……奴才不好说……”内侍面有难色。
“姑姑,您罚奴婢吧,奴婢昨日遇见青钰姐姐,姐姐问了奴婢姑姑可好,说是蕙仪主子惦着姑姑,奴婢便顺口提姑姑每膳进毕,胃口挺好,身子也好……奴婢知道错了,请姑姑原诚奴婢!”白月跪下来,坦白承认。
迸晓霖正打算开口,墨秋抢了白,“白月,你分明知道姑姑每次都十分勉强才进完膳点,这样不是——”
“墨秋,别说了,白月,起来吧,膳食都上桌了?”
“是。”送膳内侍弯身答。
“回去替我谢谢蕙仪妃好意,晚膳就不劳蕙仪妃费心,你们回吧。白月你出去候着,以后不必进来服侍,有墨秋服侍就够了。”
“姑姑,奴婢已经知错了,求姑姑原谅奴婢这一回。”白月仍跪着。
她以为古晓霖心肠软,自己几句话过去,古晓霖便能轻易不计较,不想她竟不让她近身服侍。
“白月,我不懂宫里的计较,也不想同谁计较。你的心不在我这儿,我并非没有知觉,尽避我早晚要离宫,但离宫前我也想日子过得舒坦些,留一个心不在我这儿的人,我无法过得舒坦,今日送的是膳食,我勉强吃得下,明日若送的是毒,我也要勉强咽下?”
“姑姑,奴婢万万不敢!”白月紧张磕头。
“你坦白承认是你说出去的,我便不怪你,你若还想在怀宁殿做事,我也不会遣你出去,平常做你该做的事,不必进内殿忙,倘若有更好的去处,你同我说,
有机会见到陛下,我会帮你提,陛下不会不同意,在这宫里,我什么也不是,说白些,我责罚不了任何人,你起来,不必对着我跪,出去吧。”
“是……”白月迟疑半晌,起身出去。
她想着古晓霖甚有自知之明,晓得她什么也不是,且陛下连着三日不来怀宁殿,跟着她能有多少好处?想过一回,白月无牵无挂出了食厅。
一桌子菜看得古晓霖叹口气,墨秋在一旁看不过去,又劝,“姑姑,你何必苦自己?吃点就是了,没人会说姑姑闲话,宫里……”
“墨秋,我想的从来不是别人的闲话,你捱过饿吗?你晓得人几天没能吃上一口食物、喝上一口水的感受吗?”
“姑姑,如今天下承平,即便是穷人家,又能饿到哪里去?总有口饭吃的。”墨秋实在不明白。
迸晓霖笑了笑,她见过乱世、见过饥荒、见过瘟疫,见过所有人世间最残酷惨烈的景象。
明明是苍老灵魂,为何却偏偏看不开呢?她拾起碗筷,厌厌的想,动了情的滋味真苦,若是能看得开,她是不是就能停止折磨自己?
是,她是动情又动了气,他若能见她折磨自己而无所谓,那她兴许就能无牵无挂无情的离开了。
“天下未承平前,我见过饥荒,见过一户户人家彼此交换病瘦的稚子,就为了吃上东西……”
“为何交换稚子?”墨秋不解。
“自个儿的孩子下不了手,杀别人的孩子来吃容易些……墨秋,所有食物都是老天爷的恩典。”古晓霖淡淡说。
墨秋睁大眼,无法相信听见的,愣住好片刻才说:“姑姑才多大年纪,怎可能见过天下未承平前的饥荒?姑姑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她叹了口气。
这顿午膳她用了近两个时辰,最后她望着空食盘问:“墨秋,怀宁殿发生的事,陛下有可能不知晓吗?”
墨秋咬唇,本想安慰,却又觉得瞒不过,犹豫许久才说:“小事陛下或许不知,但膳食……”
“每日各宫各殿进了什么膳食,贵人们用了多少、用了什么都有纪录,不可能不知晓,对吧?”古晓霖低声。
“但也要陛下有问起……”墨秋不安地答。姑姑入宫将近三个月了,规矩也逐渐通晓明白。
“陛下若能不问,足见陛下的心……够狠。”最后两字,她音量低得模糊,墨秋听不清。
只要他够狠,她就能返回无情……古晓霖怔怔的想。
第7章(1)
用毕膳食,古晓霖难受的坐着,外头忽然响起礼安的声音。
“陛下驾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阢尔夏进了食厅,望着满桌空盘,怒得双手握拳。
“这些膳食是怎么回事?!”他怒视墨秋,沉声怒问。
墨秋慌忙跪下,颤抖答道:“是蕙仪妃让膳房送来的。”
“蕙仪妃?说清楚!”
“白月昨日偶遇近身服侍蕙仪妃的青钰,青钰问了姑姑如何,白月回说姑姑每膳用毕,胃口挺好,因此今日午膳蕙仪妃便让膳房多备了膳点,说是怕姑姑饿着……”
阢尔夏怒极,古晓霖依旧坐着,模样彷佛事不关己。
“你明知别人对付你,你就这样受着?”他怒问古晓霖。
她眼底无波,抬起头坦然接着他的怒气,平静回道:“民女多次说过,陛下若要为难,受着便是。”
“这次不是我为难你!”夏帝气得忘记尚有内侍宫女在侧,吼道。
“不是吗?宫里谁不是看陛下眼色行事?陛下想对付谁,谁不赶紧上前帮忙?陛下让人送两人份膳点三日了,旁人许是揣度陛下下手过软,想帮着而已。”
“你!迸晓霖你缺心少肺吗?我对付你?我要能对付你,我气什么!”阢尔夏重击食桌,雕花圆桌应声裂半,满桌食器碎了一地,内侍宫女全又跪下,巨响后一阵寂然,没人敢动。
迸晓霖仍坐着,裂开的桌没教她移动分毫,阢尔夏愤怒举措她不惊亦无感,只觉凡人多情又无情,转瞬变换,许诺一辈子的事可以一夜转样。
几日前他情真意切的说要一直对她好,但那是身为帝王根本无法兑现的话。
他后宫妃子几十位,他的好要剥成几十份,她能分到他多少的好?又能分得多久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