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没有!”崔丽华凄厉地怒叫,几乎声声血泪。“臣妾根本不知道花簪上的钩吻之毒从何而来,况且臣妾再蠢,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如今还落下日日月复绞剧痛欲死的症候——”
慕容犷眸子冷厉地眯起,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怀里的孟弱轻声开口。
“那你可敢发誓,那花簪不是你亲手自戕己身?”
背吻是她自陈国前来大燕途中,路经大片北地随处可见的金银花,便藉词胸闷烦厌停下来透透气儿,于遍野花林偷偷摘得,藏于荷包置放车窗晾晒。
虽然只有一点点,却已足够扳倒一个自以为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崔丽华。
崔丽华僵住,目光有一丝仓皇慌乱地望向旁处,而后故作不屑地嗤道:“大君素来英明,没想到却被你这狐媚子一时迷惑失了常性,可你别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只手遮天、欺瞒世人!待得大君日后省思过来,是人是鬼,尔自有报应!”
“够了。”慕容犷听得勃然大怒,凤眼杀气乍现。
“你就这么恨我?”孟弱小手紧紧攀着他,稳住了慕容犷,悲伤的眸子里有着前世今生绵绵无止境的晦暗苦恨。
“本宫当然恨你!”崔丽华满目血色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知不知道本宫生平最瞧不起你这样的女人,小白花儿似地虚假得令人生厌?除了会哭哭啼啼装柔弱狐媚君上外,你还会什么?本宫居然得跟你这种货色争夺帝宠,这真是我崔丽华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慕容犷听不下去了,长腿猛然抬起,将尖酸刻薄的崔丽华一脚踹飞了出去,惨叫着重重摔在墙角。
“咳咳……咳咳咳……”崔丽华痛得身子蜷缩起来,不断呛咳得隐隐咯血,显是内伤受创严重,美丽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惊恐和绝望。“大、大君,咳咳咳,您居然为了这贱子伤我至此?”
“孤老早就该这么做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也省得你们一个两个成日蹦达,面上笑靥如花,暗地蛇蝎心肠,把孤的后宫搅弄得乌烟瘴气,不死不休!”
“你怎么能……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堂堂博陵崔氏的第一贵女……”崔丽华剧咳着,干瘦的脸庞像瘪了的将凋落花,嘴角的鲜血令人怵目惊心。“她孟弱不过是个寒微之身的病秧子,她到底有什么好?”
慕容犷眸底掠过厌烦不耐,俊美脸庞沉黑如漆,拥着孟弱就要转身离开这个晦气的地儿,连最后哼声都懒得施舍给她。
在这后宫中,可以容许有心机的阴狠,却容不下自以为是又心计拙劣的蠢人!
孟弱却握住他的手,若秋水般的眸子澄澈地注视着她,轻声道:“是,你出身尊贵,所以在你眼中,但凡身份不如你的女子就没有资格留在大君身边,除了你之外,谁对大君的真心都能够被蔑视、践踏如泥……可你凭什么呢?”
崔丽华状若恶鬼地瞪着她。
孟弱几次重伤过后,体虚易倦,强撑了这会儿已经熬不住了,渗出冷汗的额心倚在他胸前,却还是努力提气坚定地宣告——
“我,心悦他,从来不比你少一分一毫。”
慕容犷刹那间心暖得就像要烧起来了,低眸看着她,眼神不自觉荡漾开来满满疼惜和欢喜。
——他的阿弱心悦他呢!
“是,阿弱就算没有尊贵非凡的出身,可在孤心中,她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任谁也比不上!”慕容犷嘴角往上扬,凤眸灿烂如朝阳,骄傲得意地道。
孟弱呼吸一停,眸底神采沉晦幽深起来。
而崔丽华闻言面色灰败,所有的精气神在这一刹那像被抽空了,形容恍似游魂……
孟弱盯视着她,不知为何,心在这一刻却出奇地平静,全然没有自己曾以为大仇终能得报的痛快感。
也许是想象过了千遍万遍,以至于真正发生在眼前时,已没了那种兴奋激动的滋味,甚至连盘据在心底的恨意终能除去的解月兑感也没有。
现在的崔丽华,已经是她脚底的小虫子,可厌却毫无威胁,随时动一动脚就能将之踩死。
“大君,阿弱累了。”她闭上眼,乏力般地低叹了一口气。“我不想再看到她,她已经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慕容犷满眼怜惜宠溺地将她打横抱起,下巴抵在她微凉柔软的颊畔,浅喟道:“以后看你还听不听孤的拦阻?就说了有些人有些事,回首只会越发不堪入目罢了罢了,都是孤不好,孤要是早些处置干净,你也不用再多伤心这一遭了。”
“嗯。”她把脸往他温暖强壮的胸膛蹭了蹭,闷闷地应了一声。
崔丽华怔怔地看着那个高大挺拔如天神的俊美帝王抱着她的毕生仇敌,渐渐地消失在冷宫门外……
而后是厚重的斑驳大门缓慢而无情地关上了,并且,终此一生再未开启过。
第7章(1)
黄帝问曰:余尝上青霄之台,中陛而惑,独冥视之,安心定气,久而不解,被发长跪,俯而复视之,久不已,卒然自止,何气使然?岐伯对曰:五脏六腑之精气,上注于目而为之精,精之裹者为眼,骨之精者为瞳子,筋之精为黑精,血之精为其络,气之精为白精,肌肉之精为约束,裹契筋骨血气之精而与脉并为系,上属于脑,后出于项中。
晋皇甫谧《针灸曱乙经少阳脉动发目病卷》
入夜,如意殿十尺高的艳红珊瑚柱状灯树静静伸展、燃烧着晕黄的光亮,宫漏悄悄流泻,窗外碧檐挂着的璎珞凤铃不时随着晚风拂动,传来几声清脆响音。
“阿弱,来,该喝药了。”慕容犷轻柔地扶起睡得昏昏沉沉的小人儿,哄诱道。
“好。”她乖巧地将苦涩得令人打颤的浓黑药汤一口口喝完,张开小嘴含住他送进口里的梅脯。
“这梅脯是孤命黄太医特地腌的药梅子,生津润肺,甜口适中,而且完全不会与你现喝着的药性相冲,多吃些也无碍的。”
“臣妾不好,总让您费心了。”她仰起小巧的脸蛋,目光痴痴地凝望着他。
“大君,您真的不觉闷厌吗?”
“闷厌什么?”他脸上有一丝不解,放下药碗后,又取饼一方打湿的帕子为她擦拭唇边沾着的药渍。
“伺候着一个病恹恹将死之人——”
“休得胡说!”他脸色大变,急吼吼的斥道。
她一个瑟缩,眼眶隐隐泪雾盈然。
慕容犷霎时心都揪起来了,忙捧起她的脸,微带慌乱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放柔了嗓音道:“怎能胡乱咒自己?你也不过是旧年痼疾,身子病弱了些,孤是大燕之主,纵倾举国之力难道还治不好这区区的小症候吗?”
“为什么?”她听他如此情深义重宛若誓言的保证,心并未有悸荡的感动,只是觉得讽刺和一丝陌生的茫然与困惑。
她前生记忆中的慕容犷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对崔丽华极好极好,好到甚至能够无情残忍地将她和孩子当作箭靶,为崔丽华挡去刀光剑影的血腥算计,可是他也没有从此就不再临幸后宫嫔妃,为崔丽华守身如玉,做一个痴情坚真的男人。
打从上次他连续数日幸了紫鸢院的韵贵人,回来之后发现她默默凭窗落泪,自那日至今,他已经将近两个月都宿在如意殿,和她同床共榻相拥而眠,再没召寝过旁人。
孟弱当然不相信一个帝王会有什么忠贞的观念,不过短短两个月光景又能代表什么?
可她就是觉得没来由地心慌、忐忑,和该死的淡淡窃喜对此越发厌恶愤恨起自己的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