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面色微僵,立时又恢复如常,谦逊地道:“是奴错矣,日后当谨记在心,不敢冒犯。”
皎女冷然道:“须得记牢了。就算我家主子如今只是大燕未封一贵人,却是千年士族崔氏嫡系嫡女,连大君尚且尊之重之、另眼相看……”
“是,奴知道了。”侍女头垂得越低。
崔丽华忍不住睨了皎女一眼,蹙眉道:“行了。”
正主儿还没见着,和个奴有什么好一般计较的?
“诺。”皎女会意,忙躬身退至一旁。
穿过凝结如晶的霜花林木后,一座粗犷却美丽的暖阁出现在眼前,那侍女暗暗松了口气,讨好地笑道:“崔贵人请先入座,娘娘稍后就到了。”
崔丽华微颔首。“有劳。”
暖阁四周用浅黄宫纱密密笼罩着,里头鎏金火笼已燃起暖香,紫檀木矮案上摆放了几样冬日不易见的鲜果。
“主子,贵妃娘娘今日特意邀您来此,应是试图拢络于您吧?”皎女服侍她在锦席上坐下,仔细地替崔丽华整理着长长绣花裙裾,低声问。
崔丽华吁了一口气,略带厌倦地道:“皎女,你说我堂堂崔氏贵女,为什么非得跟这群只有美貌没有骨气的女人夺一个男人的荣宠?若他当真对我有心,就该散尽后宫,以大燕后位风风光光迎娶我才是。”
皎女一时哑口无言。
自家主子自幼便是崔氏大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女,享尽荣华,富贵无双。
若是陈国国力强盛如昔,主子今日的地位恐怕比公主也不少什么可谁叫南朝诸国威势日渐衰败,面对如狼似虎的北朝,就是贵为一国公主也得献出来,好博得北朝帝王欢心,以留给南朝一个喘息之地更何况是她?
有时面对骄傲却天真的主子,皎女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谏才好。
“主子,您已经答应过族长,无论如何都会尽全力为崔氏争回这份荣耀的。”皎女叹了一口气,好生劝道,“南朝四国迟早都会是北朝刀斧下的鱼肉,传承千年的崔氏绝不能亡于这一代,只有您在大燕站稳地位,崔氏全族迁徙至此,才有活路可走。”
“我知道,”崔丽华抿了抿丰润的红唇,娇艳的眉眼间有抹沮丧。“我会照做,尽避我并不喜欢。”
慕容犷是所有女子心中爱慕崇拜的俊美英伟男子,因为他,她可以忍受这个饮食服饰摆设都不如南朝精致华美的大燕国,可是一想到她得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他她就觉得自己骨子里的骄傲都被践踏在地。
迟早,迟早她会让他心里和身边只唯有她一人!
“现在我们初来乍到,和后宫嫔妃打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皎女低声道,“听说窦贵妃是大君身边最为信重的妃子,又是个温婉宽容大度的,如果您能藉由贵妃引荐……”
“那日贵妃亲自到观秀院来,我便已送上族中珍藏之一的凤凰百花壶,可她壶是收了,却迟至今日才下帖召我来此相见,还如此偷偷模模,”崔丽华柳眉皱得更紧,“使得这一记下马威,反倒说明了此人格局不大,是个眼皮子浅的,我又何必赶上着贴她冷脸?”
“依奴看来,正因为贵妃娘娘私下相邀,更可见有心同您交好。”
“是吗?”她怀疑地挑起了浓密漂亮的眉毛。
第3章(2)
就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娇笑声响起——
“姊姊来迟了,妹妹莫怪呀!”
崔丽华抬眼,心下微震,随即款款起身,朝来者迎了个礼,“参见珍妃娘娘。”
娇艳如怒放牡丹的珍妃贝尔珠笑吟吟地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进了暖阁一下子呼啦啦,烹茶的、提宫点、捧锦墩、抱瑶琴的侍女们很快将四周布置得更加华丽,端的是舒适宜人。
“原来今日是珍妃娘娘相召。”崔丽华心中戒备,面上却笑得亲切从容。“娘娘有话交代,命妹妹到珍珠殿聆训也就是了,怎么还在这大冷天的亲身来此相见呢?”
珍妃这一番装神弄鬼故作玄机,究竟意欲何为?
“本宫那珍珠殿盯着的人太多了,你我姊妹反倒不好说话。”珍妃眉目流转,妩媚非常,掩着唇儿又笑了。“噫,妹妹是陈国寄予厚望的贵女,总不会连本宫说什么都听不懂吧?”
这番听似亲昵却隐带贬意的话,令崔丽华心中火气陡升,却还是面色如常地淡淡一笑,“娘娘有话便直说,妹妹可不好耽误您宝贵的辰光若您只是想来同丽华说笑几句,那笑也笑过了,妹妹可以告退了吧?”
珍妃眸底闪过一抹狠色,轻哼了声。“呀,崔妹妹脾性可真大,无怪乎大君都去芙蕖院两回了,却对居于观秀院之首的崔妹妹不闻不问说起来本宫都替你难受呢!”
崔丽华本就自命清贵骄傲,被珍妃这么热辣辣的一顿话刮得脸都涨红了,贝齿咬了咬唇瓣,强自平静道:“多谢娘娘替妹妹抱不平,可想来是孟妹妹惹人怜爱,大君自然多疼上几分,丽华只有为孟妹妹高兴,又何来难受一说?”
珍妃一脸笑咪咪地轻轻拍了两下掌,“好,真好,既然你们姊妹情深,那本宫又何必做这个坏人?今日便当本宫多事吧,有些话,也就不说了,来人,咱们回宫吧。”
“诺。”侍女们莺声呖呖地应道。
“娘娘请留步!”崔丽华面色微紧,月兑口而出。
珍妃侧过首来,眉儿一挑。“嗯?妹妹还有事儿?”
崔丽华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身后的皎女紧张地低唤——
“主子”别冲动。
“娘娘想要什么?”崔丽华沉淀下心神,眸光深沉而专注地凝视珍妃。“您,是想要同丽华做交易吧?”
“崔氏贵女,果然爽快!”珍妃嫣然一笑。“相信本宫,比起贵妃来,你同本宫合作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崔丽华面上微笑,掌心却沁出汗来了。
暖阁中气温如春,暖阁外却又飘起了大雪
她知道自己今番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是她身负崔氏一族的重大责任与期望,加上她在陈国秀女中更是身份最高贵的第一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个矫揉造作、病恹恹白莲花儿似的庶民姑子给压倒了去。
那将是,对她至大至重的侮辱!
芙蕖院内,当孟弱再次醒来时,慕容犷还在大吼大叫。
“什么叫还得养着?孤要的是你们速速开出能医治的方子,不是叫你们一个个来背养生经给孤听的!”
“她通身上下没几两肉,孤就不信用千年灵芝百年人参强灌下去还治不好病!”
“孤不管,孤已经允了她不死,她就不能死给孤看!”
她虚弱得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可还是忍不住撑着最后一分力气翻了个白眼。
这人当了两辈子的皇帝,还不知道病人得静养吗?
孟弱喘了口气,勉强侧过头去,对着那个暴跳如雷的高大身影轻唤道:“大君您喝口水吧?”
都吼半天了,口不干吗?
压抑沉重的殿中气氛霎时一变——
众太医和宫人们简直要喜极而泣。
“你,终于醒了?”慕容犷旋风般扑向床榻,漂亮的黑眸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低沉嗓音里有着莫名的酸涩,大掌紧紧贴在她额上。“现在觉得怎么样?胸口还疼吗?还会晕吗?”
她脑子有一刹那的空白,不敢置信地愣愣望着他眼中急切的忧色和温柔。
不不不,她是眼花了。
慕容犷只会对崔丽华关怀备至、温柔如水,崔丽华才是他的命,而他却只会要她的命!
“臣妾没事了。”她死命咽下喉头忽然哽住的灼热硬团,强展笑颜,弱弱地道,“大君,对不住,是臣妾令您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