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则是第六个被“摧花婬魔”劫走的姑娘。
事前与陕甘的总捕头谈过,知道对头武功不俗,为了直捣对方巢穴,救出或者尚有一线生机的女子们,她没让巡捕房的伙伴们打埋伏,怕有个风吹草动将打草惊蛇,倘使如此,要想再掌握对方行踪、诱敌入瓮,就万般难了。
她知姨爹忧心,但身为教头大人,姨爹到底守住原则。
他没阻她,更替她瞒了竹姨,信她有能力对付恶徒,即便擒拿不住亦能自保。
那案子最后在她手中销了案。
“摧花婬魔”被她逮回时,一双招子已先缴在她飞刀暗器之下。
被劫走的姑娘们尸身残破,无一生还。
亲眼所见那样的惨况,再见几户痛失爱女的峰下城人家认尸时哭得昏天黑地、几度晕厥,那一日即便销了案,“第一女铁捕”的名气大噪,她却无半分松快感觉,遂在夜半时分拎酒上凛然峰,寻一个毒舌冠天下的男人说话。
她喜欢跟那男人说话,喜欢听他直白不掩饰地嘲讽人。
她喜欢他。
喜欢的心绪一直持续,层层堆栈,都将近六个年头了,却不曾道出。
“钱淞可安置妥当?”穿过巡捕房正厅时,她丢出一句话让众人静下。
昂责押人回来的马六即刻回答。“就关在牢院一号房,手铐、脚镜一样没少。”
秋笃静点点头,随即往位在后方的牢院走去。
这批新进人手年岁在十六、七岁上下,素质很不错,如今日负责押人的李进、马六,前者心思灵活,后者沉稳谨慎。
而吴丰这小子则是当中身手最好的,行动力极强。
至于今年武考,也许受她“第一女铁捕”的浑号所“诱”,凭双拳双腿一路过关斩将考进巡捕房的竟多出两名姑娘,宋清恬和罗芸,皆是胆大心细的性儿,在追踪这门路子上若下功夫,能成高手。
教头大人将此批新进丢给她带,一是因她武艺有成,若论那种拳对拳、腿对腿的外家功夫,或者还差教头大人一截,但说到内家功夫的修为,她已凌驾其上,要她点拨新进们的武艺,游刃有余。
另一原因是,她猜,教头大人想让她领出自个儿的铁捕团。
办案需众人之间相合相助,而人的特质和长处皆不同,若能养至契合,办起案来绝对事半功倍,行云流水。
所以大衙里有姨爹这位正宗教头,如今又多出她这个小教头。
这阵子峰下城的地方父母官受上峰所荐,好名声一举传进天朝皇帝耳中,皇帝老子下旨接见,进京面圣的旨意快马加鞭传来的当日,好脾气且一脸福相的县太爷便紧张兮兮揪着精明的文胆师爷和武艺高强的教头大人,立即启程上京。
目前大衙的事交由留守的佐官主簿代理,巡捕房这边众人仍各司其职。
但知县大人领旨上京前,中原武林盟的人士曾为了追拿“混世魔”钱淞一事来访教头大人,秋笃静从教头姨爹那儿将事承下,才有今次与“玉笛公子”李修容等人的合围之举。
中原武林盟之所以想方设法欲活捉钱淞,据说与西边域外声势渐壮的“拜火教”相关。中原几个武林大家已有不少年轻子弟莫名失踪,男女皆有,武林盟费尽九牛二一虎之力才掌握到“拜火教”六大堂主之一“混世魔”钱淞这条线,一路向西又往南追踪,进到峰下城地界。
只是武林盟再强龙,也得拜拜巡捕房这条“地头蛇”,如此天时地利加人和,将人诱出来活逮自然能轻易些。
大衙的牢院半点儿也不阴暗,牢房一间接连一间环绕成一个大圈,中间是个青石板铺就的场子,场上摆着各式刑具,件件理得发亮。
刑具其实甚少派上用场,但摆在那儿就颇有警惕意味,而若真用上,狱吏在场子上动刑,所有犯人皆能看得一清二楚,更具震慑之效。
踏进牢院,当值的老班头朝她努努嘴,她尚未侧目去看,粗嗄嗓声已响——
“嘿嘿嘿,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还真都听你的!咱是听过峰下城有位“第一女铁捕”,原以为会是个虎背熊腰、教人认不出前后的女人,今儿个一会,你这妞儿功夫不错、真不错,长得还有模有样,嘿嘿,就不知尝起来是不是有滋有味啊?”
“混世魔”钱淞吊儿郎当倚在一号房能晒到日阳的角落。
精铁铸造的手铐和脚缭在衙里仅三副,一向是拿来对付最危险的囚犯,此刻就套在他粗腕、粗踝上。
他话甫落,几个少年新进已破口开骂,宋清恬和罗芸两个姑娘家更气红了脸蛋。
秋笃静连根眉毛都没动,在淡淡睨了钱淞一眼后,转过头朝老班头也努努嘴。
到底一块儿做事久了,老班头与小教头姑娘挺契合,嘴一咧,露出黄板牙,朗声道:“犯人“混世魔”姓钱名淞,不服管教,开打——”尾音还拖得长长,确保其它几间牢房的犯人皆能听清楚。
钱淞一时间怔住,不知老班头搞啥花样,然而一号房的牢门却“唰”一声打开,他猛回过神,起脚就往外头冲。心想,即便上了脚缭难以施展,他以轻身功夫蹬个两下,怎么都能窜出这座牢院。
一蹬窜至半天高,他哈哈大笑——
“开打吗?老子下次定然奉陪呃!”
再要借力使劲,庞大身躯已被一股浑重的黏劲狠狠压下。
秋笃静轻功对轻功,在半空使上“老猿攀梢”绝技。
当年她这一招硬生生制伏了力大无穷的夺舍精怪,如今内力更沛然,手段更老辣,当空压制下,瞬间把人压落在青石板地上。
砰!轰——
“唉唉,破了破了,又破了呀!还当换块青石板不花银子啊?!”老班头心痛嚷嚷,因场子又被撞裂一小块。
秋笃静没空理会老班头,抬头对看傻眼的新进们道:“把人绑到活桩上。”
吴丰最先回过神跑上前,几个少年郎才七手八脚将磕到下颚裂口子又月兑臼、满脸鲜血的钱淞托起,再结结实实捆在粗木桩上。这木桩底下装着铰链,转动连结的木齿轮子就能轻易移动木桩,所以才叫“活桩”。
整个绑人上桩的过程,秋笃静双臂盘在胸前,沉静看着,她却不知,自个儿这淡然睥睨的神态与凛然峰上那位天狐大人是有几分神似啊。
说到底,也是没法子。
这些年在黑、白两道磨砺,她性情越发内敛。
姨爹教头总说她一笑就破功,秀美鹅蛋脸上,眸子弯弯如水雾没小桥,酒涡、梨涡全舞出来招人疼,实难立威。
结果练着、练着,在人前果然练出肃然沉稳的模样,甚符合“第一女铁捕”的浑号,然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天狐大人者,整起人来都带某种说不出的古怪恶趣。
“大伙儿平时都对着人形木板等死物掷飞刀,今日难得有活靶子,拿来练练恰好不错。李进,你负责摇轮子让活桩动起。罗芸,你先来练飞刀。”
“是,小教头。”李进精力充沛地应声,立即就定位。
“唔”功夫较弱的罗芸倒有些踌躇不前。
“别怕,喊出欲打的地方,尽量对准了练打,若失准头唔,也无所谓,武林盟的人要留活口,咱们顶多把人弄残罢了。”
“呃是。小教头。”
这个午后,秋阳泛金,秋风飒爽,大衙牢院内被徒手接上颚骨的新进囚犯叫得十分惨烈,断了好几颗牙的嘴原本大骂特骂,骂到最后只能惊叫,惊叫连连之后变成哀号,其它服刑的犯人无不股栗。
而代管大衙事务的老佐官主簿闻声晃过来瞄了眼,抽着老烟杆又慢吞吞走掉,没看见啊,他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