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跟湘儿说话,娘说说话,别死啊娘别死啊”孩子呜呜哭泣,抓着娘亲的手,趴在娘的耳畔直嚷。
小熬人被夺舍已耗掉大部分生气,肉躯又受重创,根本雪上加霜,回天乏术。
“湘儿不怕”双眼早掀不开,只是听到孩子哭叫,残余的某种本能让灰白的唇逸出那样的话,声音如丝,淡到不能再淡,然后便归沉寂。
女娃儿怔了怔,死死盯着那张瞬间枯槁的脸,跟着就放声大哭。“没有怕,湘儿没有怕,娘啊——娘啊——”
秋笃静眸眶发热,鼻腔里一阵酸。
她单膝跪在孩子身边,除将手搭在孩子背上轻轻拍抚,实也不知该如何给予安慰。然后,她又做出惯有举动——双眸一瞥,自然而然去寻找某位“山大王”的身影,眼中带着自身亦未察觉的希冀和仰赖
白凛气息不稳,被她恼出来的。
她使来使去就这一招,很真诚的无辜,却令他一肚子火。
也不知是气她的真诚,抑或气她的无辜?反正当她这样看他,总让他觉得不出面将事解决了,好像很对不起谁。
是说他堂堂九尾雪天狐,究竟谁有资格让他对不起了?
冷哼一声,他撇撇嘴还是挪动大驾。
第3章(2)
秋笃静瞬也不瞬张着眸,就见他走近,略弯身,单掌按在孩子肩头上。
女娃儿顾着哭,哭得涕泗纵横,但肩上那只掌沉得令她不得不抬头去看。
秋笃静正想开口安抚她,告诉她眼前这位冷峻、术法高强的哥哥是好人,要她别怕,结果白凛已快她一步开口,淡漠问——
“光哭有什么用?”
女娃儿仰高的小脸继续流泪,仍不停抽噎,望他的眼神倒无惊惧。
而听他一出口就语带指责和轻蔑,秋笃静眼角抽了抽,腮帮子又想鼓起。
白凛理都不理秋笃静拚命示意的表情,却朝小泵娘淡淡勾起唇角——
“想不想替你娘亲报仇?”
“白凛?!”大姑娘瞪圆眼。
女娃儿原本傻愣愣的,像没听明白他的话,但才一下下瞳仁就突然缩紧,随即泛开亮光。“想”忍住哭声,她很用力点头。
雪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浅绿颜色,最后没入老松林内。
秋笃静在坠崖前虽看到那只从小熬人身上剥离的妖,但究竟是何种妖物,根本不及分辨,只见浑沌一团,她已连发飞刀。
巫族强大的咒她总是背不全,所以怀里藏的、腰间放的、靴侧内塞的,全是巫族炼制出来对付妖物的药粉或药水,甚至她腰侧配上的成排飞刀也都淬过刺磷粉水,杀伤力惊人唔,当然也惊妖!
那只妖定然被她的飞刀射中,且不止一刀,雪地上浅绿色的东西黏稠又散出腥臭,正是妖血。
当女娃儿坚定地说要为母报仇,秋笃静根本挡不住,因果着双足的美男引诱般抛出一记堪比清风明月的浅笑,对孩子道:“我成全你。”
“白凛,你不能这样!你、你干么这样啦?!”急到跳脚。秋笃静也知,妖物受到重创,该彻底收拾掉,不能放虎归山但拖着孩子去收妖是哪招?
俊透如万年冰玉的脸终于朝她,慢悠悠启朱唇。“不是你找我帮忙吗?”他可是很尽力相帮啊。
秋笃静气息一窒,张口无言。
而他已旋身往松林方向走,女娃儿跟着爬起,紧紧追随。
还能如何?唉
重重叹气,她赶忙奔去拾回之前抛在雪地里的随身兵器淬霜剑,再几个大步追上男人和孩子。
白凛大人出马,连追踪的功夫都省了,入幢幢树影的老松林,松针枝桠上团团厚雪遮蔽天际,阴寒无天光透进的所在,他伫足等候,等女娃儿和她接近。
秋笃静看到了,其实应该说,她感觉到了,那团浑沌此时是完全透明的,但它藏在一棵树瘤甚多的老松中。
“手来。”白凛对努力跟上、犹气喘吁吁的女娃儿说。
孩子全然信任,不疑有他,站得直挺挺的,把两只小手一块儿递上。
白凛冲她笑,像称赞她乖,接着白皙的食指伸出,在女娃儿摊平的小掌心上各画上一个小圆圈圈儿。
“过去那棵树那里,把手心往树干上贴,看要贴几次随你欢喜,最好贴到那棵树不再发出声音,你可以吗?”男嗓如沐春风。
女娃儿郑重点点头。
白凛所指出的那棵松树,正是秋笃静感应特别强烈的那一棵。
她也认了,明白阻挡不了白凛的奇恶趣味,也无法劝服孩子收手,她提剑就要跟上,打算护在女娃儿身侧,一臂却被白凛握住。
她回首看,他还是一副“是你要我帮忙的,不是吗?”的淡淡挑衅样。
“唉,你——”干么这样啦?话尚未道完,女娃儿此刻已走到老松前站定,一只小小掌心陡地贴上——
吱啊——啊啊啊——
无比又无比、当真无比的惨烈尖叫,耸动整座松林,震得松针上的雪团纷纷坠下,啪嗒、啪嗒掉下无数坨。
秋笃静因那声惨叫而瑟缩,并非心生胆怯,而是耳鼓遭受前所未有的攻击。
那尖锐叫声根本是肉身被放在火盘上煎烤,炙过又炙,又似被活生生一寸寸剥皮去骨,疼痛一波强过一波,才有可能发出那样的声劲,完全如魔音穿脑。
女娃儿一开始被惊住,等她意会那只妖就躲在树里,而且自个儿手心上无形的圆圈具有如此石破天惊的能耐,底气顿生,她大叫着,泪如雨下,恨意全藉由双手一下下拍打在树干上。
又叫又哭地连续拍击,加上妖物阵阵惨呼,一时间混乱非常。
“够了!被了!会受伤的,别打了呀!”不断冲着孩子高喊,秋笃静没能挣开白凛的钳握,明明像是虚握而已,却怎么都甩不掉。她最后气急败坏回眸瞪人,嗓声已挟鼻音。“你干么这样?放开啦!你放开我——”
妖物突然一记锐声拔高,在最刺耳的地方破碎,而后整个归寂。
在此同时,秋笃静才觉臂上一松,终于重获自由。
她跑过去将忽然软倒的瘦小身子接住,将女娃儿的头揽在膝上,察看孩子已然红肿且布满瘀伤和挫伤的两只小爪。
心房禁不住地疼,眼眶禁不住地热,她气息沉重。
“姊姊,我替我娘报仇了是吗?妖怪被我打死了是不是?”
“是。”秋笃静大力颔首,声音低柔略哑。“妖怪死得不能再死,不是奄奄一息,是当真死透你帮你阿娘报仇了。”抚着孩子冰凉凉的脸,满手沾泪湿。
女娃儿虚弱扯唇。“我没有怕,湘儿不怕”语毕,眼皮缓缓掩下,小脑袋瓜跟着一歪,厥了过去。
秋笃静迅速探她的鼻息,测她的颈脉,确定一切都好,无大碍,自己才双肩一垮,背脊陡松,重重吐出口气。
地上太冷,她一手探到孩子颈下、握剑的另一手则托住孩子膝窝正欲抱起。
岂料——全身筋骨既酸又痛啊!
方才坠崖的生死瞬间,想方设法要救下孩子更要救自己性命,当时全凭一股蛮性扛着,其实身躯滚落再滚落,一再与岩壁碰撞,怎可能安然无事?
此时大抵是事情有了结果,她骤然放松,一直忽略的那些疼痛才会如疯浪般打上来,打得她臂膀酸软,两膝直颤。
她才把孩子搂上,两腿都没能撑站起来,又一跌坐在地。
“噢”挫败地低嚅了声,咬牙还想再试,臂弯里的小身子已徐徐飘起,飘离她,浮在空中相当的闲适安静。
秋笃静立即扭头去看,一身风雪般清冷的男人仍伫足原地,闲慢的姿态彷佛事不关己,一出口就是气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