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若是早些月,她还真不敢说,但经过这些日子,自己过得什么样的日子,自己最清楚,命捏在他手上,他都没怎么样了,还有什么好担心?就连那个什么日课,天罚伤嗓都是刀疤嬷嬷编出来的。
正想跟他再说清楚些,却闻到一阵玫瑰香气。
伴随着玫瑰香气的,是一个娇声软语,“端木少爷。”
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女人,肤如凝脂,艳色绝伦,耳坠琥珀,头戴宝珠,穿着一件蜜柑色的交领襦裙,更衬得脸上隐隐生光。
语音软糯,身段优雅,从脸孔到举手投足都是美人,后面两个丫头也是规规矩矩的站着,但水云路总觉得……微妙。
香粉熏得她鼻子好痒。
再看端木琛,相识以来,他总是笑容多,偶尔会露出考虑的样子,可像现在这样耀尬,却是第一次见到。
居然让八风吹不动的端木琛尴尬了,这女子是谁?
水云路脑袋中突然迸出两个字,外室。
不太像啊,外室会称呼“少爷”,而不是“端木少爷”,但端木琛那抹尴尬到底打哪来的?
不过才一瞬,他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要不是她自小夹缝求生,对眼色特别明了,说不定还会怀疑自己看错了。
端木琛微一点头,转眼间神态已经是落落大方,“柔华姑娘。”
柔华姑娘——青楼姐儿。
也对,他都二十了,没妻没妾没通房,有相熟的姐儿也不奇怪……但她就是觉得好奇怪。
而且一想通是姐儿之后,随之想起的就是更多问题,跟这姐儿很熟?是几次来往,几年来往,还是那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来往?
又,江南富庶,馨州又是商业重地,声色场所之密集,只怕位居大康王朝之冠,他总不可能只有一个相熟姐儿吧,会不会是那种会带姐儿回家小住一阵的?唉这,喔,不行……
“我还有事,柔华姑娘请自便。”说完,端木琛棒着披风拉住水云路的手腕,便是要走。
见状,柔华道:“端木少爷,不给柔华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
不悦在他眼中一闪而逝,沉声重复一次道:“我还有事,柔华姑娘请自便。”
瞬间,柔华泪盈于睫。
水云路内心终于知道刚刚的微妙来自何处了,她遇到同类了,这女子跟自己一样,很会装。
被嫡母讨厌的庶女,以及青楼女子,的确都是要靠着装才能活下来。
水云路也有瞬间泪眼的本事,只是那是大招,不能任意用,如果只是被说两声,马上就哭,这大招就变烂招了。
不过柔华敢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表演泫然欲泣,跟端木琛就不会只是一般姐儿与恩客的关系,只不定还有书信往来,红颜知己之类……啊,想起来觉得好讨厌,早知道她就不让嬷嬷丫头去上香,直接往朝然湖去就没事了,所以她才说天命不准哪,这不就活生生应验了吗?好人没好报。
靶觉正被端木琛拉着走,柔华的一个青衣丫头却突然冲到前面跪下,吓了水云路一跳不说,在人声鼎沸的朝然寺前庭,也引起了不小的注目,几乎是瞬间,开始有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欸,什么事啊,那不是端木家的少爷吗?”
“一个丫头大庭广众的跪着,怎么会在这里责罚丫头?”
“那端木少爷身边的不是水家姑娘吗?这又是闹哪出?”
水云路原本思绪混乱,被这青衣丫头一跪,倒是清醒了,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肯定柔华在看到端木琛带着她时,就已经跟身边的丫头吩咐好了,柔华负责演柔弱,而嚎委屈这种事情,交由丫头负责。
“端木少爷,您就跟我们小姐说说话吧,小姐这么久没见您,都要想出病来了,每天就看着您送的钗子,连今天上朝然寺,都是给您祈福来的。”
另一个很快也扑上来跪下,但却不是对着端木琛,而是对着她,“水姑娘,求您大度,容广我家小姐,小姐跟端木少爷真的是彼此有意的,我家小姐的身分自然不敢奢望抬为姨娘,只希望能在端木少爷身边当个伺候通房便行。”
天啊,这是当众逼婚吗?
两丫头声音不小,立刻引来多人注意,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多,也更大了。
“正妻器量太小可不行啊,端木家就一个少爷,应该多纳女子开枝散叶才是,这七出最要克制的就是善妒。”
“是不是端木少爷曾经……”
“这是哪家小姐,怎么在路上就拦住人家要过门呢?是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子,所以人家才不要?”
水云路知道自己得出手了——两个丫头纠缠不休,端木琛不管理或不理,都是失了身分,这时间越久,越丢脸。
这柔华只怕也不是一般姐儿,可能还有些来头……
天助她也,其中一个丫头大抵是听到有人说起“这是哪家小姐”,于是大声道:“我家小姐姓苏,祖父曾是常东知州,父亲是秀才,母亲姓黄,是忠伍将军族妹,自小学习琴棋书画,拜师——”
在那丫头给自家小姐长脸的时候,水云路小声问:“是鸨楼里的姐儿没错吧?”
他极轻的点了一下头。
“放心,有我呢。”
罢刚说完那个“呢”,丫头也刚好说完。
水云路知道,此刻围观者大抵觉得,端木琛肯定是跟这常东知州的孙女,忠伍将军的族甥女有了约定,连钗子都送了呢,却转身不认,难怪丫头要在路上哭委屈了。
今天要是端木琛没带她出来,一是跟这三人纠缠下去,但他是什么身分,跟个丫头在寺前喧哗,等解释清楚,脸也没了,二是速战速决许了苏柔华,答应让她过门。
女人设计闹起来的时候要靠什么?当然只能靠女人了。
水云路清清嗓子,脆声道:“端木家子嗣艰难,能有这样的名门淑女帮忙开枝散叶再好不过,如此身分,通房实在委屈,我作主抬为姨娘吧。”
苏柔华跟两丫头都是十分惊喜。
“请苏姑娘告诉我此时苏家所在,我明日便粉轿迎人。”
苏柔华的喜色瞬间僵在脸上——端木琛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见她,知道他定了亲,未婚妻就住在府上,这几个月常常携手相游,写了几封香纸,却都没有回复,这才花钱买通了端木家的马夫,让他准备马车时让人送个消息,想让端木琛觉得她可怜,收她入府,没想到那未来主母居然说要抬为姨娘,只是,只是她怎么能说出自己住在哪——
“明日太赶,柔、柔华想挑个好日子……”
“我是国师孙女,自幼占星卜卦,明日嘛,穹苍微逆,百花生,爽风东来,开枝散叶再恰当不过。”
这,怎么会这样,无论如何不能说出自己住哪,“柔华身分低微,不敢劳烦水姑娘,烦请姑娘跟守门的人说一声,我自己前去便是。”
水云路咦了一声,“苏姑娘何出此言,常东知州的孙女,忠伍将军的族甥女,怎会低微?就凭着我水家大伯跟忠伍将军的关系,也得好好照顾苏姑娘,若是让大伯知道我如此失礼,只怕大伯要生气了。”
“不,不过是个妾室,不敢让姑娘费心。”
苏柔华只觉得衣服都要湿了。
抬为姨娘是多大的喜事,但自己却推三阻四,刚刚旁观者对她同情的神色都不见了,已经有人开始觉得她奇怪。
正想着该说什么,却见水家姑娘侧头一笑,“既然苏姑娘死活不愿,那此事就此做罢,三少爷,我们走吧。”最后两句,却是对着端木琛说的。
“慢、慢着,我……”心一横,苏柔华便也跟着跪下,“我母亲最近身体微恙,所、所以想过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