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四个最俊的扬马苏戏子给连朝尘送去,然后让他签字画押,将锦娘的卖身契拿回来。”赔了一个赚了四个,只要是生意人都会知道这生意划算。
“是。”
“去办你的事吧。”他的眼光晦暗里有璀灿,明灭不定,令人无法捉模。
男子应声退下。
大堂里剩下湛天动一人,食指轻敲桌面,陷入深思,但更多的是迷惘。这西太瀞、锦娘,锦娘、西太瀞、西……慢着,他心里躐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和西府到底是什么关系?西太瀞、西太尹,西太瀞、西太尹,他忽然一凛,心狂跳得不能自己。
“我听说你回来了,京城的事可都办妥了?”一声朗笑,一名年约五十的中年人一脚跨进正厅,他有着弯刀的眉,精明的双眼和半白的头发。
“昆叔。”湛天动起身,神情已然一片平静。
林昆也不与他客气,进了厅,便在次位上坐下。
“看茶。”湛天动唤。
很快便有人送了一盏香气四溢的霍山黄芽,霍山黄芽形似雀舌,女敕绿披毫,香气持久,滋味浓厚回甘,汤色微黄,明亮清澈,是林昆最喜欢的茶品。
“你不是经常抱怨身边没有好使唤的人,我这趟,给你带来一个伶俐的,你用用看,说不定会喜欢。”苏州漕帮的生意多半交由林昆打理,各地文书往来也由他一肩承担回复,责任不可谓不重。
只有少数的人才知道,他湛天动,不识几个大字。
“你不会诓我这老头子吧?”那西府当家的死让大当家非常不高兴,不同于北上时阴郁的神情,方才抬眼看他,还瞄见大当家嘴角勾着笑,是他老了眼花还是怎么着?或者,真有人能引起大当家的注意,让他不再因为西太尹的死而暴躁阴沉?
莫非就是大当家口中伶俐好使唤的人?
呵呵,他倒要瞧瞧。
“你谈生意的时候可以捎上她,探探她的深浅,我真想看看她能有什么用处?”他好摩拳擦掌的瞧着。
“大当家哪里找来这么让你感到有趣的人?”林昆好奇了。
“半路捡来的。”他和林昆感情上形同父子,有些不为人道的,多少,他会向这个老者吐露一点。
“随便把人带回来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动儿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有上位者的坚韧,狠绝的心智,看似冷酷,其实最沉得住气,绝非感情用事的人,这次贸然带回来一个人,居然将能他坚硬的心软化了,这么特别的孩子,林昆非得见见不可。
在他以为,这是好事。
动儿这孩子太辛苦,一个没根没底的孤儿要如何能坐上这江苏帮的帮主位置,那可不是抢食一块肉饼这么简单的事。盐场吧戈、漕帮风云、坛口恶斗、漕司官僚,扯烂帐的事情太多,可是他都走过来了,只是身边始终没有一个人能走进他的心、住下来,给他抚慰,使他变得更强壮,更无畏。
林昆从来没想过有人能改变他,因为自己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都做不到。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为什么让我那么在意?我有时候会怀疑,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最近看到她,他的心都会评评跳,真的不妙。林昆微笑,能让这孩子挂在嘴上的人…哎呀,这是开窍了吧?好现象,好现象,他都开始期待了起来。
“人与人互相吸引,都是从这样来的。”
吸引?有吗?西太瀞满脑子大概只有嫌钱这件事。
“对了,大当家不在的这些日子积了不少帮务,总商们、漕运司邀宴的帖子都积着没回,那位贵胄也在潋潆湖住下,说要等着当家的你回来……”
“成!先挑一些无关紧要的帮务公文给我,朱璋嘛,反正他也跑不了,他要是知道我回来,闷了,自然会来找我。”人家处理公文不都是从重要的为先?
不过林昆素来知道湛天动不会做无用之功,他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放在书房,重要性从上而下,当家的一看就知道。”
“来人,去叫西太瀞来。”湛天动拉开嗓子喊。
想到有理由把她找来,这些天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搭话的烦闷心情一扫而空,如同雨后晴空。从来富贵迷人眼,这宅邸大处气派,小处精巧,既保有江南圜林的巧思精致,也不乏北方的宽阔特色。
西太瀞很平常心的看过去,毕竟,上辈子的她经常在外面走动,眼界不低,春水则是看得赞叹连连。的确,这一路走来,疏林横空,小亭依着粉墙,傍有绿水,手法巧妙,揉合了景致,也将临水房舍晕染得写意动人,四面角楼伫立,游廊逶迤曲折隐在其中,别有曲径通幽的感觉。
三人都自我介绍以后,娉婷将她们引进东南角的小楼。
小楼门有门匾,用一方大石以清漆在上面写了“缥缈楼”三个字。
楼有上下两层,还各有左右两间耳房,廊下数十盆暖房催烘的芍药、硕大的菊花。推开门,是一扇四折玉雕花开富贵屏风,里面一张花梨木座榻,坐榻比床短,比榻宽,三面围栏铺着水纹菽菠凉箪,中间放一四角小桌,两边可半躺一人,四角珐琅蓝彩大花瓶插满比婴儿头颅还要大的牡丹,唾壶、茗碗、镜屏,无一不精致。“如果还有任何缺失,吩咐一声,我会让人送来。至于每日饭食就要麻烦春水姑娘到西侧的厨房去领,要是不知道路,我会派人来领你过去。”娉婷客气的说道。
“多谢姐姐指教,春水知道了。”春水福了福。
“西公子如果没有吩咐,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了。”娉婷行礼离开。
“哥,我可以到处去看看吧?”娉婷一走,春水就像少了拘束的小马,在屋里转了一圈后,想去其他房间转转,不是她大惊小敝,是她真的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院子,巴不得可以立刻将这座小楼逛过一遍再说。
“去瞧瞧你喜欢哪个房间,喜欢了就是你的。”
“真的?”春水的脸上开出花来,“如果我爹娘知道我能住上这样的房子,不知道会多替我开心?”自己能吃好住好却无法和去世的父母分享,不免失落。
“只要你过得好,你在天上的爹娘也会替你高兴的。”春水这一喳呼,不免让西太瀞想起西府里的弟弟,心中一片黯然。
“谢谢哥,每次都让你安慰我。”春水很快打起精神。
“我们是自己人你忘了?”
“春水知道,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看她点头,春水便高高兴兴的出门,四处探索勘查去了。
西太瀞环顾四周,不得不说娉婷是个能干的管事,也才多少时间,她便能让人整理出看似精心打点的房子,就算湛天动不在家,这宅子里都会是安然妥贴的吧。
她的心平静如常,应该说,那天湛天动没有将她和春水赶下船,又给她们安排这样的住处,她的心就安了一半,另外一半,就得看她自己了。她要是表现得好,这里就是可以让自己强大的地方,要是表现不好,漕帮不养不做事的人,被扫地出门是早晚的事。
所以,她不会有像春水那般激越的情绪。
屋子装饰得再如何好,都不是她的家,她早已经没有家了。
没有家的人,只要有瓦可遮头,到哪都是住处,却无法称之为“家”了。歪在软榻上,她正想闭眼休息,却听见外面有人唤她——
第八章狐狸商女(1)
“小兄弟,大当家的有请。”
“谢谢这位大哥,请先走一步,我马上就来。”西太瀞捏捏鼻梁,好你个湛天动,连悲秋伤春的时间也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