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锦衣玉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有司机女乃妈,身边环绕的都是些必须对他客气弯腰或有求于他父亲的人,得不到的,可以说是没有,除了……林子瑜。
小时候,父亲没让他接受什么菁英教育,读的是普通幼儿园、一般小学、一般国中,父亲说只有这几年是他人生最干净单纯的光景。
以前他不懂,留学后,他懂了,父亲让他出国读最贵的学校、请最好的家教,在国外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出门有保镖司机,他一度被五光十色的豪门留学圈弄得眼花撩乱,每天都有参加不完的Party,接触的尽是豪门千金、贵公子哥,聊的尽是名牌、车子、金融圈。
他刚开始会觉得新鲜,后来逐渐麻痹,到最后完全厌腻,人说大鱼大肉吃多会厌腻,不是没有道理。
梁一峰想起小学、国中跟江禹安单纯的竞争,江禹安是永远的第一名,他则是永远的第二名,出国留学后,再也没有一个第一名挡在他前面。
他玩归玩、放荡归放荡,课业依旧上心,没了江禹安,他发现他很轻易就得到第一,不只运动方面,课业也都是超优异的Aplus,他成了师长眼中的第一,但他却十分想念江禹安的单纯直爽,因为江禹安从没问过他,他父亲是谁、家里是做什么的。
也许是当初大家都还小,但也许不是。
梁一峰记得出国后的第一次震撼教育,是别墅小区的隔壁芳邻,同他年龄相仿,十年级生,新生入学第一天,他们在门口遇见,芳邻昂首信步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态度很千金的问:“听说,你爸爸是梁氏集团执行长,是吗?”
他当时只觉得有点懵,从小到大没有同学这样问过他,他甚至无法想象,江禹安或林子瑜会问出这种问题。
但他仍客气的回道:“是。”
芳邻终于笑了笑,伸出一只透女敕白皙的纤纤玉手,他硬着头皮轻轻一握。
“晚上,我办了迎新会,迎接你这位新生,记得准时过来,大家都想认识你。别迟到,七点见。”
那晚迎新会是彻彻底底的大震撼,才十年级生,他偷喝了人生第一杯海尼根,哈了人生第一口大麻烟,学长姊们鼓掌吆喝,恭喜他通过进入留学贵族圈的入会礼。
接下来,迎新会里的同级生、学长姊,大家聊的几乎绕在彼此的家业交流、最近有什么好货,所谓好货,不外乎是名牌、名车、俊男、美女。
很后来他才发现,当年他也被私下归类于新好货,俊男类。
丙然,人生最干净单纯的光景,只有短短几年而已。
而今即便散尽财富,都回不去那样的干净单纯了。
他因而特别珍惜、珍爱林子瑜,更珍视与江禹安的友谊。
经历过现实淬炼的他,更懂得真情不易。
这些年他一步步计划,甚至连父亲那边该有的“防守”的做足了,因为他真心把林子瑜当成终身伴侣在追求。
他更认为自己爱她是爱进了骨子里,他在美国一听闻她车祸重伤,毫不犹豫放下隔天的硕士毕业论文口试,搭机返台,看她做完肝脏移植手术被推出手术室时一脸苍白的模样,他完全不敢离开,日以继夜的守在病床旁,直到她清醒。
他记得那种心痛,恨不得是自己替她痛,真觉得什么都可以抛下,只要她活蹦乱跳,哪怕她醒来隔天就要嫁江禹安,他也可以笑着成全。
梁一峰恍惚的想,他从没对其他女人有过这种感觉,明明是那么明确的爱,应该无可取代,可是为什么他看见梁珈珞挨一巴掌,他会比痛还痛,痛到恨不得生吞活剥动手的人,就算那个人是他从小到大视为亲兄弟的堂哥。
对于那种强烈的心痛,还有隐藏其背后的意义,都令他感到困惑不已。
他想找来林子瑜,让她待在身边,也许看着她、守着她,他不明白的心会得到解答。
第6章(1)
林子瑜找到了新住处,是栋四层楼的旧公寓,房东住四楼,以下三楼都是租给单身女房客。
搬家这天,风和日丽,梁一峰向朋友借了辆小货卡,开进巷子,远远看见五个大纸箱、一个大型登机箱,林子瑜跟江禹安并肩站立,江禹安的一双视线停在林子瑜脸上,她则看着他开来的方向。
这两个人,他认识了几乎一辈子,梁一峰想。
在这一瞬间,他闪过想成全他们的念头,虽然放弃林子瑜让他心痛,但看见江禹安那眼神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像他那样,彷佛全世界都不重要,唯独林子瑜才是这世界的唯一。
江禹安深情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输了。
下一瞬,林子瑜朝他这头粲笑着挥手,江禹安这才转过头来看。
不知怎地,梁一峰方才想成全他们的冲动,又像雪一般在太阳底下融化消失,他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做了那么多计划,半途而废从来不是他的选项,他无法说放弃就放弃。
他将小货卡停在林子瑜旧住处楼下,下了车,看看那几箱据说很多的东西,早知道他开休旅车来就好,何必大费周章去借小货卡。
“家具呢,都不搬?”梁一峰问。
“我们家能用的,我妈、我弟搬走了,剩下都是房东的。新租的地方该有的家具都有,我只要搬这些。”林子瑜解释。
“你该早点说清楚,这样我开休旅车来就够了,这辆小货卡冷气坏了,我都快被热死了。”
他摇摇头,搬起纸箱。
江禹安马上将他手上的纸箱接过去,说:“看你满头大汗,休息一下吧,我来搬,很快就好。”
梁一峰倒也不客气,索性将手上的箱子递出去,用手徒劳无功地扇出微弱的风,越扇越热。
“果然是养在冷气房的大少爷。”林子瑜取笑道。
“笑我?等等你坐进去就知道了,这种天气,坐在没冷气的货卡里头,像坐在烤箱里。”
“心静自然凉,车子开的时候,摇下车窗有风,能热到哪儿去?”
梁一峰盯着她好半晌,笑着冒出一句,“我看到你,心就静不下来了。”他一直是这样,看着她就静不下来,但今天不知为何,那份不静似乎温驯许多。
林子瑜尴尬的笑了笑。“我去搬东西。”
“我搬好了。”江禹安走过来说。
“呃……这么快。”她说。
“没多少东西。”江禹安说。
“OK,出发吧。”梁一峰笑说,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等会儿见。”江禹安走向骑了好几年的哈特佛,戴上安全帽,跨上车,引擎轰隆转动,他朝他们挥挥手,骑出巷子。
林子瑜站在小货卡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股哀伤席卷而来,她觉得江禹安正一步一步走出她的生命。
“你们吵架了?”梁一峰蹙眉问,他没漏看她脸上明显的忧伤。
“能吵得起来多好。”她低语,“没有,我们没有吵架。”说完,她径自坐上车。
他没有多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坐上驾驶座后,把车开了出去。
小货卡里的两人沉默许久,从车窗卷进来的风偶尔安抚车内的燥热。
林子瑜重重舒了口气,问:“梁一峰,你喜欢我什么?”
梁一峰没料到她会天外飞来这么一问,不免愕然的转头看向她,却见她神情落寞的看着窗外,若非他很肯定他的耳朵健康无碍,大概会怀疑是他有了幻听。
他想,天下的女人,十有八九都爱问交往的对象这些问题吧,从你喜欢我什么,到你爱我什么、有多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