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看一看外边,一下下就好,这样也会丢他们脸?”青儿不可思议道。
“没错。”小梅板着青儿肩膀,硬是把她推回床边。“在拜堂之前,您只能待在房间里,不能接近窗子,也不能靠近门。”
太过分了!接连听见这几个“不能”,激起了青儿的倔脾气。
她个性本就吃软不吃硬,之前在宫里忍气吞声,是因为她舍不得见小梅因自己受罚——兰若国规是这样的,皇亲国戚是金枝玉叶,不能少根汗毛,如果做错了事,就只能责罚伺候的女官、侍卫。
青儿初进王宫,就曾因为不听话害得小梅被杖罚,虽然小梅没怪过她一句,她却相当自责。一人做事一人当,直接处罚她也就算了,牵连和她没半点关系的人,她怎过意得去?
也因此,她一直勉强压抑着脾气,可说到底,忍耐还是有个限度。
约莫一个时辰过,机会来了。狼王遣人来问准王妃住得舒不舒服,需不需要添增点什么,大抵是青儿乖顺的表现让小梅松了戒心,小梅很自然地离开房间,到门外代答。
房门一关上,原本歪坐在床沿的青儿立刻月兑去身上的嫁裳,推开窗户,做出已逃出寝宫的模样——
实际上,青儿却是缩在床底下,静待小梅回来。
丙不其然,小梅回头发现房里无人,一张脸都白了。
“老天!鲍主不见了!”
只见小梅飞也似奔到窗边,眺望植在花园里的高木,是否挂着一抹红色艳影——为求喜气,青儿红嫁裳里边的里衣,依旧是红的。
依小梅对青儿的了解,青儿逃出寝宫,只会有一个去处——树上。她这个宝贝公主,活似灵猴转世,爬树技巧好到不行,眨个眼就能攀上数尺高的大树。
看不见!树上一个影子也没有!
小梅不敢耽搁,急忙奔出寝宫,央请同样从兰若国过来的女官们到花园搜寻——而且,还不能惊动时不时出现的狼族人。
万一公主不见的事传到“那个”狼王耳里——小梅脑中浮现狼王高大阴郁的身影,背脊不由得一寒。
总而言之,得想尽一切办法快把公主找回来!
寝宫里边,青儿一听见房门关上,立刻从床底下爬出来。
谁说她不在寝宫里?
她好整以暇穿上扔在床上的红嫁裳,施施然踱到洞开的窗边。青儿脾气,确实带着一点玩性,若顺着她的心意,给她一点方便,她倒也不会故意耍心眼,跟人过不去。反之,若一味禁止,结果就会是现在这样——青儿一望正在花园里埋头乱找的小梅,淘气地一吐舌头。
她喜孜孜地瞧着窗外连绵的树篱,这林子长得真好,让她想起木兮山上的森林,也是这样葱葱绿绿,直耸入天。她望着笔直的树干挲了挲双手,心想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爬它一爬不可!说不定,还可以在上头俯看整片狼族领地?
她眯着眼想像那辽阔的天与地——整整七天她都被关在彩舆里边,只有少少机会,能从掀动的绸帘细缝窥见外头。最常映入她眼帘的,除了蔓生的绿草,就是广漠的黄土。小梅说过塞外多半逐水草而居,但一路上她却没看见什么放牧的行列?
她还满想见见满地鸡鸭牛羊乱窜的热闹,那会让她想起木兮山上的爷姥家。虽然平凡,也稍嫌破旧,却是她心中最想回去的地方。
分开一个多月,她越来越想爷爷姥姥了。
她望着连绵无尽的黑松林想——可这一辈子……大概没机会再看见他们了。
这时,她眼眶中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落。
她一脸委屈地抹着眼泪,心想幸好小梅不在,要是被小梅看见自己哭了,小梅肯定又念上一顿。
犹记得高将军寻到她时,街坊邻居都说她命好,可以上京享福——她就不懂连哭也没办法尽情的日子,到底有什么好羡慕?
“爷爷、姥姥——”她脑中浮现两老慈蔼的面容,多想再有一次扑进他们怀里撒娇的机会。
可是,再也没办法了!
青儿伤心掉泪的神态,全落在远处的厉无垠眼里。
当然,他也没漏看,她头上没戴着象征新娘的头冠。
并非他有意偷窥,而是宫殿里的人,全都在为明日的婚礼做准备。他这个王,竟然只能袖手旁观。
既然梗在宫里也是碍事,他索性爬上鼓楼,居高俯看整座上城。他也是站上来才知道,头一低,便可看见永德公主目前所住的寝宫——凤凰宫。
厉无垠眼力极好,在族人中,素有“鹰隼”之称。看见她抹去眼泪,加上她未戴头冠,他忍不住揣测——是不是,她后悔来到狼都了?
因为看见他容貌的关系?想起这可能,他心里一沉。
他心里明白,如此多愁善感,实在有失统领万军、狼族之首的颜面。可从另个方向,狼族人性格直爽,一当中意了对方,就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表现。
抑不住心头的疑惑,厉无垠脚步轻运,三步并成两步,很快来到寝宫附近。
小梅等一干女官还在花园里翻天覆地寻找青儿的下落,以致给了他空档,接近仍在窗边掉泪的青儿。
“为什么哭?”
听见声音,脸上犹挂着眼泪的青儿一愣。这个声音——好耳熟啊?
她环顾左右,却没瞧见人影。
真的是自己想的那人吗?她试着问:“说话的人……是王上?”
没料到她竟认得出自己声音,厉无垠自树后步出,两个即将成婚的新郎官跟新娘,就这样隔着一扇窗四目相对。
一见真的是他,青儿赶紧要下跪。“臣妾拜见王上——”
“不用多礼。”他不是过来听这些场面话,他定定看着她。“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哭?”
青儿尴尬擦去眼泪,心里想着,若被小梅知道狼王看见自己掉泪,肯定又会念上一长篇!
她低着头嗫嚅道:“我想家。”
“是吗?”他浓眉一挑,满脸不相信。“不是因为刚见了我?”
咦?她惊讶抬眼,正好望进他炯亮的眸里。
青儿并不善于察言观色,可就算如此,她依旧看得出他眸子里的担心。
他是认真的。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见了您要哭?”她直率反问。
厉无垠看她一双杏眼汪汪地眨着,好似真不知道似的。他过了一会儿才承认道:“我长得很凶,不好看。”
“不会啊,我就觉得您长得很强壮、英武——”她很认真地反驳着。
没料到会从她口中听见赞美,厉无垠藏在胡髭底下的唇瓣,微微勾了起来。
那笑,就像冬日的暖阳,融化了他剽悍严肃的面容。
“是吗?”本想再多说两句,门外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青儿一脸惊慌。
“糟糕!我的女官回来了,”她回头看见厉无垠还杵着不动,竟然轰起他来。“您快走吧!要被她看见我跟您说话,她一定会骂我的——”
厉无垠觉得她的话很有趣。她好像忘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统领整个狼族,至高无上的王。而且,她活泼灵动的语气神态,也跟他印象中“兰若国公主”,有着相当的差距。
他忍不住怀疑,她——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公主?不是兰若王随意派人假扮?
还以为“公主”,必像他的云阿妈,讲话轻声细气,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他并不讨厌朝气蓬勃的公主,反而觉得她可爱。
“不会的。”他说。
青儿瞪大眼。“会会会!您不知道小梅那张嘴多厉害,每次都念得我耳朵好痛——哎呀,她已经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