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启奏王上——”富丽堂皇的便殿中,中书令王毫踏出行列禀奏。“和亲之事,迫在眉睫,微臣斗胆恳请王上给个定夺。”
兰若国为汉土与塞外边境上一蕞尔小柄,因地土肥沃,自古便饱受汉土与塞外部族侵扰。舍不得子民连年受战争所扰,仁慈的前代兰若国王想了一计,选出长相身段最最出色的女儿二名,分别嫁给汉土皇帝,与边疆“狼”族的首领——“狼王”,企图以婚姻消弭战火。
只是此一计策,突然遇上难题——兰若王与王后不过生了两个公主,一个去年已被送至汉皇身边,剩下来的一个,年仅十七的永贞公主,却不愿依照王命,宁死也不愿嫁给传闻中性格残暴、茹毛饮血的狼族首领——厉无垠。
斑位上年纪已迈的兰若王,一脸愁苦地巡望底下朝臣。
自和亲一事提出,太后还有王后两人合力反对,没人愿意把捧在手心的宝贝公主送到塞外吃苦。兰若王受里外夹击,已愁烦几天不得安枕。
见没人搭腔,兰若王指名丞相出来答话。“冯爱卿,你怎么说?”
冯丞相顿首答:“和亲确实是先王所订之本朝家法,不得违逆。”
兰若王一叹。“朕当然晓得和亲是先王所订,但你们也清楚,现在太后跟王后同声一气,说不许朕把永贞公主嫁到狼族去,你们又逼着要朕决定,不是摆明为难朕吗?”
“启禀王上——”高澹将军出来说话。“微臣有一主意,说不定可以缓解王上的燃眉之急。”
兰若王挑眉。“说。”
斑澹话中有话。“微臣记得,十几年前,有个女官,曾有幸得到王上荣宠,说不定,她就那么碰巧怀了身孕……”
这一切绝非碰巧,而是事实,只是高澹无法言明,当年的自己曾帮助怀了孕的韩玟潜逃出宫,以躲避王后的杀手。没想到当年的一念之仁,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兰若王想起来了。
当年韩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因长相秀丽、脾性可人,兰若王曾经动念想立她为妃,但因太后严令制止,只得作罢。
事隔十多年,此时兰若王早记不起当年太后把韩玟安排到哪儿去了?
难不成,她真帮朕生了个孩子?兰若王心头兴起希望。
“高将军。”兰若王唤。
“微臣在。”高澹站出行列。
兰若王下令。“朕给你三天时间,彻查当年女官韩玟下落,不得有误!”
第1章(1)
风呼啸地吹过寸草不生的沙漠。
此处,正是狼族与兰若国边境。
一名穿着玄色铠甲的高大身影,正骑着骏马,领着后边一百多名,高举鲜黄大旗,或身背着铁弓、大刀的骑兵,风驰电掣地奔来,覆在黑色头盔下的黑眸,锐利如刀。他,便是当今威名远播,教周边邻国闻之丧胆的狼族之王——厉无垠。
现年二十有五的他,在即位三年内,靠其精锐的战术,与一身高超武艺,身先士卒地击退不断举兵侵扰剽悍的契丹大军。终于在去年,契丹王亲自献上降书,约定从今以后,契丹族人永远不再踏进狼族领土一步。
这一役中,契丹士兵们死伤过多,战争结束后,许多关于狼王的可怕传闻,不胫而走——
多少人指证历历,说狼族人个个粗莽,宛如野兽;尤其是狼王,一身铜筋铁骨,其形可怖,加上性格暴虐,简直就是以杀人为乐。
厉无垠自认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对于甚嚣尘上的传闻,总是一笑置之。但此一时刻,一桩几十年前,由其祖父,与前代兰若王共同决定的亲事,让他头一回苦恼起这些苍蝇般挥之不去的恶名——
吾家有女初长成——每一代兰若公主,凡年满十五,则交由兰若王亲自点派一名,远嫁到狼都。基于约定,厉无垠早在半年前派出使节;随着约定时间一天天逼近,两国边境气氛,逐渐变得沉重而诡谲。
就在一排绿色、上头绣着斗大“兰”字的大旗前,厉无垠伸手高举,追在他身后的骑兵队伍勒马急停,一时马嘶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厉无垠身旁的王宫侍卫长——殷明,骑着马,从行列中踏出。
“启禀王上,照这情形看,兰若国似乎打算毁约——”
厉无垠做了个手势,殷明立刻噤口。
斑坐在马上的他,凝眸注视远方苍翠的兰若国土,蓄着浓胡的脸上,显露着王者特有的威武气派。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说完,他手一挥,骑兵队旋即回头,如狂风般呼啸而去……
“啊——烦死了!”身着华丽宫服,却无形无状摊在大床上的,便是当今兰若王十天前方寻回来,封号“永德”的韩青儿。
韩青儿生母,正是当年曾受兰若王宠幸过的女官韩玟。当韩玟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怕遭王后毒手,早在肚月复未显之前,藉由高将军的帮助,悄悄回到木兮山的韩家待产。韩玟原本担心兰若王会问起自己,怎知王上薄幸,竟因太后拦阻,真从此遗忘了她。
事隔十六年,韩玟病死,宫中记得韩玟家住何方的女官,寥寥无几。
要不是高将军细心追查,或许韩青儿一辈子不会知道,自个儿的亲爹,就是当今王上——兰若王。
现年十六的韩青儿,从小被爷爷姥姥养大,因为住在荒村野地,加上爷姥疼宠,一个姑娘家却没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成天伙着一群年纪比她还小的顽孩子爬树玩水,不懂刺绣缝补,却习得一手弹弓神技。只要给她一把弹弓、一颗石子,不管是天上的鸟儿、枝上的果子,要多少她就打多少。
这样一个敏捷如猴、无忧无虑的小泵娘,却因为兰若王一句“带她进宫”,不得不挥别挚爱的爷姥,进到这人生地不熟的王宫内苑。
说真话,成天听女官们“公主不可以这样”、“公主不可以那样”,她都要疯了!
韩青儿——不,这会儿该改口叫她兰青儿——在床上翻了个身,一头珠翠扎得她又疼又恼,索性把头上的玳瑁簪子、金步摇等首饰,一股脑儿拔了精光。
“这才像个人嘛!”她爽快地嚷。
对兰青儿来说,舒服,远比看起来漂亮重要多了。
说真话,兰青儿模样不算出色,大抵是在野林里跑惯了,肤色不若宫中女子白女敕,也长得瘦削了些,一副黄毛丫头德行。不过一双眼倒是水润生动,粲然一笑,就把她略显平凡的眉眼,瞬间提亮了不少。
她裙摆一拎,举止粗鲁地跨下柔软锦床。当初要不是看在爷爷姥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盼她能过好日子的分上,她也不会答应进来这劳什子的王宫。她赤着脚在青石地板上踩着,微冰的肤触让她心情稍稍好了一点点——就只那么一点点。
虽说宫中吃好穿好,可是闷啊!就像等会儿,她又得被押着上书房读什么“君子偕老,副笄六珈”,之后还得学绣、学琴——
笨蛋才继续待着!
兰青儿一把推开窗门,正想故技重施,趁女官还没进来,偷偷躲到树上藏起来,但伺候她的女官好像在房里安了双眼睛似,她脚才刚跨上,房门就打开了。
“公主,太后命人来请公主您上宁寿宫一叙——公主!”
进门来的女官小梅一见青儿正攀在何处,连忙跑来抱住她。
“您是在做什么,还不下来!”
一脚已经跨出窗外的青儿一脸泄气。就差那么一点。她远眺着园中枝叶茂盛的大树,不情不愿地缩回脚来。
“您看看您,奴婢才多久没盯着您,您就把头簪拔得满床都是……”小梅叨念地取来象牙梳子。“太后正等您到宁寿宫喝茶,您这么蓬头乱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