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他回过神,用那双看不见事物的眼瞪着声音来源,怒呛了句,接着转向嫣然。“若你想回京城,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之后转达夫人……要她留在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嫣然困惑地看着霍循,心里有着浓浓的不解。
方才她虽然哭得唏哩哗啦,但也无法忘记他脸上的表情。
她感觉得到,姑爷担心、在乎主子,但得知主子的下落后,神情却有说不出的落寞,那哀愁与忧伤让她瞧着瞧着,竟觉得莫名心酸。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主子说的,姑爷对主子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要逼她离开,不愿拖累她。
没得到她的响应,霍循只道:“今晚你好好想一想。晚了,大家去歇着吧!”
不等众人反应,他模索着准备由大厅回房,穆哲图见状,大步上前想搀他。“我陪你回房。”
不料,霍循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自己回去!”
迟早他都要适应失明后的日子,可就算真的瞎了,他也不允许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为废物!
罢过冬至,年关的脚步渐近,气候虽冷,可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因为采办年货的人潮,也添了暖意。
见天气不错,难得在家的温泓广在与家人用完早膳后,立即对妹妹道:“玉儿,你回京城好些时候了,一直没机会出门走走,今儿个就陪二哥到“润宝坊”,瞧瞧近日有没有什么新进的文房四宝,好吗?”
自从妹妹被三弟由铁城“绑”回家后,心似乎没跟着回来,镇日坐在闺房窗边的榻上,心思恍惚地发呆。
城中的“润宝坊”是骚人墨客、朝中大臣采办文房四宝之处,逢年节庆,铺前会挂起五彩缤纷的锦纱灯笼,热闹非凡,他正巧用这个借口拖妹妹出门感受年前的气氛,暂时忘却烦心之事。
温老夫人跟着开口。“若不想陪你二哥出去,就帮帮娘吧!快过年了,我让布庄送了几款布过来,你来帮娘挑挑你爹及三个哥哥的新衣布色,如何?”
母子俩有志一同地想转移温泓玉的心情,不让她搞得自己神思恍惚、郁郁寡欢。
但当事人恍惚得严重,在温老夫人连唤了两声后,她才回过神道:“我、我不想出门。”
即使回到京城,霍循的身影依然无所不在地扰乱她。她担心他的眼睛,担心她不告而别后的反应,更担心霍然找不着她,会不会哭闹。
可忧心之外,她心里对丈夫的怨怼也是层层迭迭。
知道她回京后,霍循并不如三哥所说,急得立马赶来找她,也没有派人来,她心里不免惶恐,怕他真想就此断了夫妻的情缘。
思绪至此,她心中一阵恻然,扯出自嘲的笑。
或许霍循真是这么打算,但她真有办法忘掉他吗……
见女儿又不自觉地出神,温老夫人支走儿子,来到女儿身边,心疼地拉起她的手。“玉儿啊,大伙儿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从小到大,她便是被家人疼宠到心坎里还疼不够的宝贝,原以为她是在铁城受苦,才会让儿子擅作主张将她接回来。
孰知回到自小长大的家,她非但没找回笑颜,反而越发落寞、消瘦。
众人也明白,再放任她这么下去,迟早会折腾死自己的。
听出娘亲的嗓音带着担忧与无助,温泓玉愧疚地轻嚅。“娘,对不住……玉儿……”
当初无人看好女儿这门亲事,但如今看女儿这么在乎,他们似乎是过度操心了。
“我们也知道他一心护你才受了伤,可你都回来这么久了,他不闻不问,难不成真的打算让你一辈子留在娘家不回去吗?”
被娘亲说中心结,她隐忍多日的情绪溃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
“娘……我知道他这些日子对我不闻不问,是因为不想拖累我,想逼我离开他。但他这么做,让我气他也更心疼他,对他……女儿真不知如何是好……”
温老夫人看着女儿用情至深,伸出手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好了,娘懂了,既然如此,你就回去陪在他身边,迟早有一日,他会懂你的心意,状况会好转的。”
温泓玉伏在娘亲的怀里,感受久违的温柔关怀,泪水无法遏止。
她真希望,一切如娘亲所说,都会好转的……
寒冬已过、春日悄悄降临,积雪渐融后,铁城周边的绿意冒出新芽,再过不久,铁城便会渐渐恢复蓊郁生机。
季节递嬗,但霍循心里的寒冬却持续刮着风雪。
自从温泓玉离开后,他心里的孤寂更深,饱尝思念和失去她的苦。
石堡中的每处似乎都有她的身影、笑语,初时他痛不欲生,尤其夜阑人静时,思念彷佛沁入骨髓,纠缠着他无法入眠。
他以为自己永不会习惯,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已经逐渐接受心底的冷寒,一如他渐渐克服无法视物的不便。
这日,他起身准备梳洗时,不知何时进房的霍然来到他身边,鼓起勇气问:“阿爹,新的阿娘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讶异内向的孩子会直接找他问起温泓玉,霍循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阿爹赶新的阿娘走,是因为阿爹眼睛看不见吗?”
综合大人们谈话的内容,霍然大抵明白,新的阿娘为何会突然不见。
第10章(2)
迟迟得不到回答,霍然又接着问:“那如果阿爹的眼睛好了,会去找阿娘回来吗?”
霍循的心猛地一揪,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阿娘她……不会回来了,而阿爹的眼睛,可能永远就是这样了。”
妻子离开没多久,一队骑兵护送了个中原来的大夫为他诊治,不似铁城大夫的悲观认定,这位中原来的大夫给他的答案很乐观。
大夫说,他双眼的状况可能是脑中血块压住眼睛的脉络所致,只要对症下药、佐以针疗,恢复原状指日可待,但若是消极面对,需要的则是时间,也许时间久了,或许会径自恢复也不一定。
大夫又说,让他的双目恢复是皇帝派给他的任务,霍循的眼未愈,他一日不能回中原。
因此纵使霍循对于自己的状况不敢抱持希望,但在不愿再拖累他人的心情下,他只能乖乖配合用药、针疗。
霍然闻言,拧眉深思。“但然儿喜欢新的阿娘……很喜欢……很喜欢……”
听孩子说出来,霍循差点也要月兑口回应。
其实他也很喜欢、很喜欢她,但他再喜欢,也不能留着她在自己身边受苦,她不该有个瞎眼的丈夫……
抑下心里的苦,就算不愿想到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他也不愿错失儿子难得主动亲近他的机会。
“所以就算阿娘把你当成小泵娘也没关系吗?”
他想起自己受伤前,看见儿子被妻子打扮成小泵娘的怪异模样,忍不住问。
想法被识破,霍然一张粉女敕女敕的小脸微微发热。“然儿喜欢看阿娘笑……然儿若是小泵娘,阿娘会很欢喜……”
霍然的确比一般男孩漂亮,加上身形比一般男孩瘦小,妻子误会他是女儿,他也不意外,只是来不及解释清楚……
令人意外的是儿子的想法。
在他小小的脑袋里,天真以为温泓玉当他是小泵娘才会如此疼爱他,因为想一直被阿娘疼爱,所以即使被当成女孩也无所谓……
一瞬间,霍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
这段期间,他在乎的全是妻子要照顾他这个瞎眼丈夫的委屈,却忘了儿子好不容易得到母爱,却被他这个爹给扼杀了。
与儿子相较起来,除了保护妻子免于伤害之外,自己又为妻子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