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忿忿地将年依依塞进自家轿车的后座,自己才回到副驾驶座上示意年常德开车。
“还想要我们再带你来?告诉你,门都没有!”这一次,欧惠敏总算可以放声尖叫了。
年家的车子就在紧绷的气氛下缓缓驶离“FORK佛客”餐厅,轮胎在转弯时压过了不少从树上掉下来的香果,汁液四溅,挤出淡淡的花香气息。
车内,咬着小嘴的年依依一下子没了声音,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窗外那片淡灰色的高墙,沉默地将思绪收藏在长长的眼睫下。
“都是你!要不是你坚持带那个小杂种出去吃饭,我们会丢这么大的脸?这下好了吧!今天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我们还要不要做人?!”
“你也同意带她出去的啊!要不是你……”
“我怎么样?你一开始不把她带回来这个家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她妈妈病死了嘛!难道要把她送去孤儿院?”
“她不是本来就在孤儿院?还给人收养了,本来好好的没你的事,是你硬要去带她回来的!”
“谁知道那女人有留遗嘱,上头写了我,人家才隔着半个地球找上门,我能不理吗?我真要是让子孙流落在外,传到本家那些人的耳里,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谁要你偷吃?偷吃也不擦嘴巴,这么愚蠢,难怪把家产都败光了,还得要我陪着你出去装阔!”
“你怎么又说到这些事情了?”
“好!我不说!我上楼修理那个小杂种总行了吧!”
“妈,难道你还想把人打得进医院?”
“哼,要不是我把她打得进医院,她现在会开口讲话?不过那个小杂种应该一辈子当哑巴的!”
“她不是哑巴,医生说她是表达障碍,还是因为三岁的时候被你吓病的,你忘了吗?是说你要是能再把她吓成正常人也算功德一件,干脆你现在上去再揍她一顿,看她口齿会不会更伶俐一点,能把家里的情况四处去说给左邻右舍听就太好了,你说是不是?”
“年亭亭!”
“好了好了,老婆,现在这么晚了,说话还是小声点,要是让邻居听见可就不好了。”
一回家就躲到自己房间的年依依就只听到这里,之后她的房门外就归于一片寂静了。
她抱着双膝坐在床铺上,金棕色的脑袋歪了歪,漂亮的脸蛋上是满满的疑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家总是吵吵闹闹的?也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老是叫她小杂种?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家人这么讨厌她,却还要跟她住在一起、给她饭吃?
不过她最不能明白的,还是她怎么睡一觉以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这副模样”的意思就是长得跟人类一模一样。
不论她拿着镜子确认几次,她都只得到一个事实——她现在真的不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人了。
虽然困惑,不过她很聪明地没问任何人,她知道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怎么会这样呢?!”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其实她也只当过几个月的小狈,对于狗的世界也是懵懵懂懂的,又因为幼小,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的心智阶段,所以当她发现自己变成人的时候,不但不难过,甚至还非常兴奋,乐得当起年依依来。
做为一个人,她唯一的烦恼就是说人话了。因为她骨子里还是一只出生几个月的小狈,对照人类标准就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虽然可以理解别人在说什么,不过要她说得又快又多是不可能的。
幸好这个叫年依依的人类生了一种病,从三岁起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了,现在能说上几句简短的话,反而被当作是病情好转,不过这个家里没有人特别高兴就是了。
他们对她都好冷淡,她不喜欢也从一把他们当作是她的主人,没错,认主的天性她没丢掉,更没忘记她之前认定的主人。
“叔叔。”花瓣似的小嘴幽幽吐出两个字。
年依依现在的脑海里全是冯驰。
他的脸、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不会错的,他就是那个拿着牛女乃跟饼干来找她的叔叔啊!
回想起她跟他相遇的过程,她就觉得叔叔真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使!
当她还是小狈的时候,有妈妈、兄弟姊妹,还有其他野狗陪伴的日子十分短暂。她的家原来是一处盖了,半的工地,四周都是砖瓦,能够遮风避雨,不过有一天她因为贪玩跌进了水沟,等她爬起来回去找妈妈的时候,就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她找不到妈妈,也找不到那八个兄弟姊妹,就连平常住在一起玩耍的野狗同伴们也统统消失不见了。
然后隔天早上就来了好多人,她不敢继续待着就跑了,还不敢跑远,就近找了块空地待着。
很快她就肚子饿了,只好偷偷去翻附近店家的垃圾桶,不过她翻了老半天也没翻到一样可以吃的,当时她觉得自己就要活活饿死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遇到了叔叔,叔叔不但把她喂得饱饱的,还说要带她回家。
想她那时候有多高兴啊!她终于可以不用饿肚子了,因为妈妈的女乃水常常不够所有兄弟姊妹喝,她难得才能吃饱,所以她后来这么贪吃不是没原因的,因为饿过头了嘛!
但是就因为贪吃,她的美好未来全都断送在她自己的手上了。
她要是没喝了那碗陌生人给的牛女乃就不会肚子痛,没有肚子痛她就不会睡着,没有睡着她就不会一觉醒来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不再是叔叔喜欢的小狈了……
“唉!”粉唇一扁,她重重叹口气。
她想要跟他在一起。
想要跟他回家。
想要见他。
想着想着,冯驰的声音表情开始不断在年依依脑海里回放,在她体内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渴望。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一样,她,鼓作气地跳下床,金棕色的发丝因为这样的动作而轻舞飞扬。
她飞快来到门边,将房门轻轻打开,金棕色的脑袋悄悄探出去,正好跟走上楼的年亭亭四目相对。
“亭亭。”她怯怯地开口。
这几个人里面,她比较敢亲近年亭亭。
“嗯?”年亭亭没有不理她,只是态度也没热络到哪里去。
“你可以带我去……去今天去的地方吗?!”
她知道她会开车。“你想去那做什么?”
“我……我就想去……”她想了想,只能这么说。
除了她以外,每个人都当她跟叔叔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她说要去看他的话一定很奇怪。
“你如果是想出门转转,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去那间餐厅,更别跟我妈提这个,除非你真的想挨打。”年亭亭这样说完以后就回去她自己的房间了。年依依扁扁嘴,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把自己关回房里。
尽避这些人不断拒绝她,她想见冯驰的念头没有丝毫动摇,一颗脑袋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出得了这个家门。
其实出门不难,难的是找到那家餐厅。
“怎么办?”金棕色的脑袋瓜左摇右晃,颓然地倒在软软的枕头上。忽然间,她小小圆圆的鼻尖耸了耸,漂亮的五官迅速皱成一团。
“好臭喔!”她低叫一声,迅速捣住小巧圆润的鼻尖。
她鼻子异常灵敏,常常能闻到屋子外的味道,连左邻右舍吃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像现在出现的这股难闻的臭味来自一种叫臭豆腐的东西,要不是有一天那个男人带回来当晚餐,她还不知道人类居然会吃这么臭的食物。
不过下一秒,她不但不撝鼻子了,脸也不苦了,一对棕色的眼瞳居然再一次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