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猜想到她想起谁,又想起什么。
眼中闪烁着一抹别具深意的亮光,黎湛的表情变得复杂。
“你想念黎之浚?”黎湛突如其来的问,目光跟天边远处盘旋的云层一样阴沉。
孟颖臻两条腿重重一顿,彷佛被链上了巨石,她两眼惊恐的回瞪他。“你在开玩笑吗?我痛恨那个家伙!”急于否认的态度反显心虚。
“或者你不晓得他发生意外?”黎湛问。
没想过他会如此平静的谈及那桩意外,孟颖臻心头抽跳一下,缩回舌忝着冰淇淋的粉色小舌。
“我想没人不晓得三年前那场意外。”她有些不安的觑着黎湛,讶异于他面无表情的冷静。
是已经走出悲伤,抑或已经遗忘?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那毫无情绪的眼神都令她感到诧异。
众人皆知黎之浚与黎湛这对兄弟档感情深厚,他们的父亲与另外两位伯父一同继承了黎家位在英美地区的建筑房产事业,他们连同另外三个堂兄弟都在继承人之列。
几个继承者之中最有可能出线的,自然首推黎之浚,他尽得黎家男性的真传,聪明、世故、圆滑──或者该说狡猾?才智更是无庸置疑,就连两个伯父都对他这个侄子极为赞誉。
一切看似完美,前程似锦,但终究不过是场空。
三年前一场自助旅行,在佛罗里达州的某个印地安保护区,黎之浚不慎从峭壁失足摔落。历经两个礼拜不眠不休的搜寻,黎家派出的人与搜索队,终于在山坑最底部寻获他。
黎之浚奇迹似的还活着,然而好运也仅止于此。当搜救人员寻获时,他已陷入昏迷。经过抢救与医治,即使是世上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也无法让他的双腿恢复如昔,更无法使他恢复意识。
获救两周后,医师宣判黎之浚终生瘫痪。因为脑压过高,始终降不下,他成了下半辈子都必须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
事发至此已经三年,“黎之浚”这个名字在社交圈几乎绝迹,不再有人提及。
人类是冷漠善忘的,势利而冷酷的上流社会永远不乏新话题,人在,注目度在;人走茶凉,无人过问。
说不出心头那阵堵塞感是什么导致,孟颖臻揉了揉胸口,融化的冰淇淋滴上了手指,触感冰凉得灼痛。
“我很遗憾发生那件事。”她望进黎湛的双瞳说道。
“遗憾?”黎湛又挑了一下眉,对她的回答颇是质疑。“据我所知,你应该很讨厌黎之浚,他发生这种事,你应该是高兴多过于遗憾。”
孟颖臻懂了。黎湛在质疑她幸灾乐祸。那平静不过是一层假象,恐怕他心里应该想着怎么替黎之浚教训她。
她的表情变得不悦,目光愤怒而带着尖锐的刺,她几乎是瞪着他的。
“你听着,虽然我不喜欢黎之浚,但是我也不会希望那家伙出事,我希望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然后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在我面前出糗,那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糗。”
虽然过去与黎湛交情不深,但现在她知道了,弟弟跟哥哥一样讨人厌。
这些姓黎的男人真以为自己是贵族,还是什么王子啊?不过是金字塔顶端产出来令人厌恶的高傲人种罢了。
“尊贵的黎家王子,请恕我失陪。”一个黎之浚就够了,现在又出现第二个,她可没有半点深入交谈的意愿。
黎湛意味不明的看着孟颖臻再次转身离开,这一回他的目光多了份审慎,端详起她的背影。
有多久没看见她?片刻之间他竟有些记不得。
黎湛站在伊顿公学对街,双手随性地插在西装裤口袋,视线越过成群结党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学生,落在略弯着腰与男孩交谈的孟颖臻脸上。
在成群的白种人之中,那两个姊弟的黑发格外显眼。她不算高,目测约莫一米六,压在帽下的黑发十分柔顺,与主人的个性一点也不搭。
在他印象中的孟颖臻,总是跟每个社交场合格格不入。她是她母亲第一段贫穷婚姻的产物,在她十二岁那年,她的母亲嫁给经常往来两岸三地的新加坡富豪,母女俩一举跃升为上流人士。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某个社交场合,十六岁的她穿着一袭别扭的长礼服,手中端着堆成小山状的蛋糕盘,然后被黎之浚用技巧性的社交措辞嘲笑一番。
他还记得她当时的脸色,先是涨红,然后转为生病般的惨绿。她毫不迟疑的将蛋糕往黎之浚胸口砸去,女乃油毁了他优雅的形象还有那套量身订制的名牌西服。
听见醇厚的笑声,黎湛才发现自己竟然一边回想一边笑了出来。
他的存在感太明显,很难不被察觉,在一群伊顿学生不客气的估量注视中,孟颖臻也转过头发现到他。
她蹙眉,露出充满怀疑与莫名其妙的表情。
他发现她面露不悦的时候,比起微笑的神情更令他感兴趣。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催促弟弟回返学校后,孟颖臻越过街道,不悦地站定在黎湛面前。
她怀疑自己的时差尚未调整过来,刚才猛一抬眼,她以为自己又看见那个高傲的家伙──黎之浚。
“我跟着你?”黎湛的眉微微抬起,傻子也嗅得出嘲讽意味。
噢,对了,她居然忘了,黎湛跟他哥一样,全都出自伊顿公学,黎家更是这所贵族学校的私人赞助者之一,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抱歉,当我没跟你说过话。”孟颖臻撇了下嘴角,无心地炫耀着那颗显眼的虎牙。
“你刚才又把我当成黎之浚?”
“我……没有。”可恶,她的表情有这么明显吗?孟颖臻看着黎湛,发现他表情无喜无怒,感觉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看来黎之浚对你的影响力很大,才会让你这么挂念他。”
“才不是这样。”她往回走,准备回到镇上搭车,耸得过高的纤肩透露着怒气。
“你是第一个在他出事后,不断在我面前谈起黎之浚的人。”
“是吗?看来你们黎家人也不是多么有情有义。”她很清楚这些自认高尚的上流人士,他们骨子里有多无情,亲情爱情友情到了利益之前,全成了不值一谈的垃圾。“看来我这个出身卑贱,误闯你们所谓高贵世界的野蛮女,还比你们有情分多了。虽然我看那家伙很不顺眼,但至少我懂得怀念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纯粹的怀念?”她步伐踩得再大,他仍能维持气定神闲的步调跟上,期间,她几度恼怒的瞪了他那双长腿好几下。
“我怎么记得有人告诉过我,你很喜欢引起黎之浚的注意,每次在他面前总有新把戏。”
孟颖臻停下来瞪他。“你在鬼扯什么!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黎之浚那家伙?”她想一定是他!那个傲慢又自恋的白痴王子!
黎湛微笑不答。啊,他想得果然没错,比起微笑,她发火瞪人的样子更令人感到愉悦。
“一定是他。除了那家伙,不可能有人会跟你提起我。”孟颖臻自动推敲出答案,瞪人的狠劲可没因此减缓。
“你喜欢他吧?因为思念过度,才会一再将我看成他。”
“你们这对兄弟真是自大得令我无言。”她白了他一眼。
黎湛笑笑,一抹深意藏在轻佻眼神里。“他已经不在了,考虑一下别人吧,例如我。”
“神经病!”孟颖臻不客气的骂道。“是你逼我骂出来的。我不喜欢黎之浚,对你也没任何感觉,我甚至跟你一点也不熟,你想模仿黎之浚是你的事,听说你跟他的未婚妻也走得很近?我想你若不是有过度崇拜你哥的症状,就是迫不及待想取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