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君石豁达地说:“流水也好,礁山石也罢,她是女中豪杰,能终生相伴,是我前世修来的褔,我会好好珍惜她。”
见他如此,董浩说:“你对她情深义重,只希望女酋长不要辜负了你。”
“不会的。”他拍拍胸月复。“如果不是她,我这身骨头恐怕早废了。”
回来后,董浩已听他说过坠河遇险,秘洞藏粮及营冼氏找回“一剑平天”等事情,对百合危难中救了好友一事心怀感激,因此不再多说,陪他前往雷峒村。
村里洋溢着喜庆气氛,人们一边忙碌地为大都老家的婚宴做准备,一边议论著各种与喜事有关的消息,尤其女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酋长亲自挑选的大妗姐,因为那个专门送新娘出阁的女人将因此两地位大升。
冯君石虽没见到百合,但大都老和村民们的热情接待和随处可见的欢乐气氛,深深感染着他,令他十分开心。
***
五月末,选择了一个安床设位的吉日,冯融派管家邓叔带了几个冯家仆佣,送来冯君石行大婚时要穿的衣物,并布置新房、装点喜轿。
青瓦灰墙的太守府因悬挂了喜帐、红灯笼而变得喜气洋洋,可是董浩却觉得心神不宁。这天傍晚,他问冯君石:“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最近百合酋长不肯见你,就连碧箩那个属猴子的小妞也避而不见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婚前新人不见面本是风俗,而且她也不是没见我,只是不单独见面而已。至于碧箩,我想她终于清醒了。”沉浸在即将做新郎的快乐中,自信的冯君石丝毫没有朋友那样的担忧。
董浩摇摇头。“不可能,那个小丫头认定的事不会那么容易改变。”
冯君石笑道:“她还是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固执?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太安静了,这不像是她。”他皱着眉头说:“就算百合酋长因识大体、明大义而不敢抗旨拒婚,碧箩也不可能这么平静快乐地放弃你。连大都老都说她最近很开心,还乖得出奇,这实在不像她。”
“你真的这么了解她?”
董浩眉头拧得更紧了。“我也不知道见鬼的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很了解她。”
“是吗?”冯君石沉思地看着他。“这方面我相信你有足够的经验,那何不替我去查查,看她最近在做什么。”
“那正是我想做的,但愿她不要作怪才好。”董浩嘀咕着,心里确实在为那个小女孩烦恼,而他所有的烦恼都源自于对好朋友的关心。
他们相识多年,他深知冯君石是个重尊严,生活严谨,极有自制力的聪明人。在秦淮河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里,在送往迎来的官场内混了那么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动过心。他知道,好友那样做绝不仅仅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从冯冼联姻中谋求高凉地区的稳定,而是因为他真心喜欢那位女酋长。
对此,他衷心祝褔他,希望他好事能成。
可是,看着好友即将心想事成,娶得如意新娘时,他却又在担心,因为冼氏姊妹的表现太出人意外。
姊姊的表现尚可理解,但妹妹,那个曾毫无理性地纠缠君石,口口声声宣称喜欢他、要嫁给他的女孩,如今面对心上人即将迎娶别人,却洒月兑得根本不予理会,还每天那么开心地玩耍,这实在很不正常。
然而他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碧箩除了开口不提姊姊的婚事外,一切正常。
看来她真是迫于圣旨放弃了追求所爱,而自己确实反应过度了。可是,尽避如此,甚至连冯君石还拿这件事取笑了他一番,但他心中的某个地方仍感到不安。
六月六终于到了,这是百越人庆贺第一季稻谷收割的重要日子,加上今年时逢酋长出阁,这个节日变得更加热闹。
清晨,附近各部的族人按照惯例,身穿色彩斑烂的直筒套衫,身上插着纸制彩旗,抬着被捆住的公鸡,敲锣打鼓,边舞边唱,以独特的形式祭拜神灵,祈求天神保佑新人幸褔美满,保佑村寨年年风调雨顺,作物丰收。
当各方人马汇集电峒村时,大都老亲自敲响了太阳铜鼓,在祭师引领下人们念咒语,绕田坝,将染着牲血的白色三角旗插在路边和田角,以示驱灾除邪,迎送新人平安和顺。仪式完成后,众人在雷峒村吃饭休息,等待稍晚婚礼的到来。
晌午过后,冯家吹吹打打,快乐无比的迎亲队伍出现在由良德到雷峒村的山道上,队伍中最醒目的自然是那顶冠了彩凤文饰的大红喜轿,和骑在马上,身着一身黑色绸衫,胸前披挂着大红锦缎的新郎冯君石。
他策马走在喜轿前,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轿子,虽然知道现在里头还是空的,但每看一眼,他心里都充满了甜蜜的感觉。
“大人,你看那儿。”跟随他前来迎亲的蓝谷眼尖,看到山坡上奔来的人。
他转头,见午饭后即先行前往雷峒村的董浩正从坡顶奔下,感到奇怪,可还没来得及问,董浩已阴沉着脸伫立在他的马前。
看到他冷峻的目光,冯君石即知有事,立刻下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董浩看看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指着身后的山坡。“到那儿去说。”
冯君石也不多问,要蓝谷一起尾随他走上山坡。这里四处无遮掩,只要有人出现就能立刻看见。对他如此谨慎的态度,冯君石自然感到紧张。
“到底是什么事?”
“你还是先坐下吧,我可不想看到你晕倒。”董浩试图让他放松。
心里一颤,他冷静地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不会晕倒,说吧。”
“你今天迎娶的新娘不是冼百合!”
他开门见山的一句话让冯君石犹如五雷轰顶,心脏彷佛停止了跳动。
“那是谁?”他低沉地问,其实心里已有答案。
“碧箩!”董浩叹了口气。“我就一直觉得不安,所以今天一到大都老家,就利用众人祭祀的机会溜上楼,偷听到碧箩与大妗姐的对话,才知道她们姊妹俩对调了身分,冼百合黎明时就离开家了。”
听他说完,冯君石居然笑了。“这个‘调换计’一定是百合的杰作!”
董浩瞪着他。“你竟然笑得出来?她们在耍弄你哪!”
冯君石笑容微敛,下颚肌肉抽动,克制着向他倾吐内心失望与愤怒的冲动,解上的红绸缎攥在手里,冷静地说:“她们没有成功,不是吗?”
“如果不是我偷听到这个阴谋,她们就成功了。”
“不会的,就算你没有偷听到这个秘密,我也会在看到她时发现,到那时,难堪的绝不仅仅我一人。”他站起身,深邃的目光扫过连绵不断的群山。“我绝不会让她舒舒服服地躲起来。”
董浩焦虑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拿出你的本事,帮我查出她的下落,我们在大都老家会合。”
“没问题。”董浩自信地说着,拔腿便走了。
冯君石走下山坡,欢乐悦耳的喜乐已经停了,等候他的人们用好奇而忧虑的目光迎接着他。看着那顶不久前还带给他甜蜜幻想的漂亮喜轿,他的心刺痛,随即一股怒气由心底窜起:这样无礼的戏弄和抛弃,他绝不接受!
他走到老管家身前,忍住心里的愤怒和屈辱感,将红绸缎递给他,冷静地说:“邓叔,今天的迎亲先行取消,你带大家回去吧,告诉我爹,因为百合那边有些问题,婚礼延后。”
阅历丰富的邓叔由董浩出现就看出了问题,因此没有多问,收起红绸缎安慰他道:“少爷不必焦虑,好事多磨嘛。老爷那里我会照顾,请少爷放心。”